盖瑞的弟弟罗杰刚刚来过，把他六月结婚的请帖交到我手上。 他是我的同行，建筑师。请帖设计得很漂亮简洁，黑白调子的，干净的风格看得出是出自设计师的心思。 盖瑞在楼上睡觉，没下来。我和他客套地寒暄了几句，他便走了。

是因为奉子，才成婚。圣诞节前后传出他才交往几个月的女朋友乌茜怀孕了的消息。那个圣诞节我公婆以及罗杰过得非常不平静，因为离过婚的乌茜不想再婚。后来经过几个月的协商，终于作出了结婚的协定。原因是，一，孩子出生的时候有合法的父亲，可省去将来一些不必要的过户的烦琐手续；二，罗杰可以给于孩子和乌茜经济上的保障，——一般在瑞士，妇人生了孩子多在家集中精力照管内务，男人在外挣钱养家。

盖瑞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说，罗杰终于必须长大面对家庭重任了，也许他会开始理解我们的压力，养个家和孩子不是那么容易。我笑笑说，是。

罗杰，37岁，直到现在还天天回父母家吃饭和取换洗衣物等等，而且还能被看到躺在母亲怀里蹭来蹭去呢喃地撒娇......盖瑞总是说他长不大，老在父母身边，恐怕他找不到女朋友。罗杰是去年初才形式上搬离父母单独生活。几个月之后有了女友，是从前的中学同学，再几个月之后就怀上孩子 ，现在要结婚，一切都进行得很快。建筑师的薪水微薄，相信他以后会体会到养家的艰难。好在乌茜也工作，将来是可以重返工作岗位的。

盖瑞接过请帖看了一遍，一再地问我，我们是不是没被邀请参加婚礼那天的晚宴？我说，可能根本没有组织晚宴，只有下午的酒会吧，他们又不是在此教堂举行婚礼。盖瑞想了想，就没有再追究。其实我们这些年和罗杰发生了些不愉快的小事，他们兄弟之间的深厚感情早已在一再的心寒之中淡漠。我想他不请我们也有道理。上次乌茜怀孕的消息刚发布出来，我婆婆马上来我们家来要彤彤Baby时用的那种可以固定在车里的摇篮、还有两三岁时用的车座。盖瑞关心地问他们还需要什么，我们可以把衣物、童床、三轮玩具车等等都给他们。我婆婆指着我说，现在简和罗杰的关系那么僵，罗杰也不想自己开口，还是算了吧。她的语气之间，显出仿佛都是我的错。毕竟是偏向自己的心爱的小儿子。

说起我们的过节，都是有关钱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偶尔想起，也已经不计较了。有时当作典故讲给认识的中国人听个新鲜，来说明大多瑞士人的生性小器、钱财两清。茶余饭后大家一笑而已。

典故一：罗杰长久以来和父母住在一起。六年前有一年时间因为读硕士只能工作60%。拿60%工资， 经济状况不好，我婆婆让他每月只上交700法郎生活费，后来这个价钱一直维持没变。值得一提的是，盖瑞去澳洲读书前的一年也是为了省钱，在父母家住了一年，每月上交1500法郎。同样是儿子，但是能者多交，这没什么可非议的。话说我们刚结婚那时，和盖瑞父母的关系走得还是很近的，周末常散步去他们家坐坐，喝咖啡吃点心，大家聊天。有一次，记得是冬天，我们又去了，只有罗杰在家。盖瑞很随意地自己去煮了咖啡，又找了些花生剥来吃。罗杰很看不惯，责备说，你不应该老在这里吃东吃西的，知道吗，你们也是在吃我的。我每个月在这里交生活费，这花生里面有我付的费用。我那时德文不好，当时自然没听懂。是后来回家路上盖瑞越想越窝火，忍不住说出来，说他每月才交700法郎，连房租都不够，还居然禁止我们去那里吃那么点零食，太过分。我气得只有骂盖瑞嘴馋不争气，自己家买了那么多花生爱吃多少吃多少，偏去人家那里吃，让人家来说不是。想想就气。我们中国人，家里有了客人，常常是把最好的东西端出来希望客人尽量享用才有面子。这是一种待客之道。而每次我们作儿女的回家探望父母，更是天经地义少不了好吃的，吃得越多，作父母的越高兴，那里会想到去吝惜那点钱财。——西方人的AA制我早就习以为常了，可是罗杰竟把它贯彻到这种地步，也是一绝。

典故二：也是那个冬天，我公婆出去度假，罗杰利用空房子请客。是涮火锅。一大早给哥哥盖瑞打了电话，通知请客，问我们愿不愿往。盖瑞很高兴地来告诉我，让我准备8个人的色拉带去。这是第一次小叔请客。我们兴冲冲端着大碗的色拉去了。那是一个很愉快的晚上，请的其他客人都是兄弟俩小时的伙伴，大家聊天，气氛很好。回家的路上，盖瑞又忍不住告诉我了，——我们刚到，罗杰悄悄把他拉到一边说，涮火锅的肉贵，所以你们两个人每人要交25法郎。所以盖瑞交了50。我吃了一惊，问他不是说请客吗？我们从前请他那么多次来吃饭可从来没要过他一分钱。盖瑞说，他没说请我们，只问了我们是不是愿意来，我当时说了愿意。我说，哦，我明白了。后来说给我婆婆听，她先不信，后来问明是真的，就表示理解，因为建筑师的工资微薄，我们大家都该理解。在她的眼里，我是全家最吝啬的，因为我买东西总比较各个商店的价钱。生活节俭在她看来是吝啬的全部定义。可是罗杰这样的一个人，对别人小器，对自己却从来不吝啬。他的穿戴都是名牌。他常常参加的专业旅行团也都非常昂贵，我们全家一年旅游花的费用加起来不够他一次出门的。这样舍得花钱的人在我婆婆眼里一点不小器。

典故二：类似以上的小事数数有一箩筐了。可是真正的高潮是在我们买房搬家那年借车买家具。本来是可以借用婆婆的车的。可是正好那时罗杰出车祸把婆婆的车撞坏了。修回来后，我婆婆算计了一下，这车买回来六年其实一直是罗杰在用而家里在养车，不如让罗杰出一千法郎买了去，让他今后自己负担自己的车费去。我婆婆于是买了辆新车，叮嘱罗杰一定要把车借给我们用，不然不会一千法郎就把车转让给他。我们就这样开车去Ikea买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往返125公里。是辆小车，算算汽油费是十二、三法郎，我们回来时给了罗杰30法郎。想一想，一辆老车，花一千法郎买来的，每月的保险买的是最便宜的那种。30法郎已经超过汽油费两倍，我们满以为可以了。罗杰接过钱，说，这算什么，你们应该每公里付五毛钱，一共65法郎。我以为听错了，用英文问盖瑞是真的吗？Ikea那里出租小型货车，两小时也才50法郎。盖瑞当时已经惊得说不出话。 他们的父母也站在罗杰一边，催我们补钱，说罗杰建筑师工资比盖瑞律师低多了。我那次当着他们的面表示很生气，从此就很少和罗杰交谈了。气了有一段时间，简直就不理解。 我是有听说如果因公事用了私车，公司会按公里数补偿给个人，每公里五毛钱。我的小叔把这个价钱用到自己兄长身上。其实就赚了这几十法郎也富不了他，却把盖瑞对弟弟的骨肉之情彻底洗刷干净了。后来说给一个瑞士的朋友听，她说瑞士人中也少见这样的人，因为it hurts。已经不是纯粹钱的事了。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车，就是一般的朋友，如果想借，最多也是付个汽油费而已。一般人的做法也就如此。从那时起，我和盖瑞决定买车了，尽管我们平时非常少用车。

不知道乌茜了不了解她将要嫁的是这种类型的人。也或许人结婚后会改变的，会学会为别人着想，至少为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着想。我很庆幸盖瑞不是罗杰，——尽管同出一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