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这个词如放在从前,就是崭新的皇冠,新时代的冠军,会有多少人向往和追捧。然而从2020年新年伊始,新冠却变成了新型冠状病毒的简称,成为笼罩在世界上空的一片恶慝!
2020春节期间,新冠开始在国内肆意,武汉封城,我们身居海外,无不牵挂着国内亲人们的安危。网络新闻报道总是那么触目惊心,日异攀升的病例数据,让人焦虑不安。我们手机连线国内亲人,与他们隔屏相望,送上声声祝福。随着疫情在国内蔓延,我们心急如焚,解囊相助,四处奔波购买口罩和防护用品寄回国内,直到买断海外的货源,以帮助他们度过难关。山川异域,日月同天。
那时我们觉得疫情离我们很遥远,然而不出一个月,病毒就像一只无形的魔爪,伸向了世界各地,终于也触及到了美国——我们现今的家园。最初是在西海岸的西雅图发现了病例,很快在东海岸的纽约市也出现了疫情。因为有大陆疫情的前车之鉴,华人们谨慎行事,默默地戴上了口罩来保护自己。
然而当时美国疾病防控中心(CDC)的指南是:口罩是用于已经感染的病人,直接接触病人的医务工作者和家属,民众不需要在公共场所戴口罩。但也有专家政客提出异议,在电视上发表演说。为戴不戴口罩,各派人士争论不休,成为了政治辩论的重要话题。我工作所在医院的管理阶层十分刻板和教条,他们也明确指示,大家不用戴口罩,以免病人误认为工作人员被感染而造成恐慌。当时在公共场所戴口罩,会招来异样的眼光;我在工作时戴上口罩,也会引来同事们关切地问候:你生病了吗?我回答说:我没生病,但也要戴口罩,即保护自己,也防护他人。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如此发达国家的专业人士不理解呢?也许是国家的库存货源被华人们买断后,厂家生产供不应求,政府为缓解防护用品紧缺而施展的手段。
由于CDC对疫情防控的误导,以及其他各种因素,纽约的疫情逐步扩散,波及到周边地区,并逐渐蔓延开来,甚至有多名一线医务工作人员被感染并殉职的报道。直到四月初CDC才修正疫情防控指南,建议民众勤洗手,出门戴口罩,并保持6呎人与人之间的社交距离。但许多人并没引起重视,纽约市的地铁和公交车照常营业,进出纽约的长途客车仍然继续在州际高速公路上奔跑,疫情就这样迅速流行起来了。
我是一名护士,在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的一家只有150张床位的小型社区医院工作,这里离纽约大概二百多迈尔
的距离,眼看着疫情步步逼近,医院着手开始了准备工作。我们医院总共只有四间常规负压隔离室,供呼吸道传染病人用,疫情袭来时,肯定不够用。院领导决定将重症监护室的每间病房,另外每个病室再选择了几个房间,将它们改装成负压隔离房间。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医院所有病房靠室外的那面墙,是封闭式的整块大玻璃,只有在玻璃墙顶端靠近天花板的部位,有一格半米见宽的通风窗。工人们要将通风窗的那面玻璃卸下来,接上通风管道,把
周围密封好,再连接一部负压抽吸机,确保房间呈负压状况。工人们夜以继日的工作,两个星期就完成了改造60间负压隔离室的任务。 自3月中旬,我院开始收治新冠病人。由于社区病例骤然增多,尤其是市区几家老年护理中心出现集体感染事件,医院接收的新冠病人成倍增长,而且都是症状严重,并发有肺炎和其他器官系统疾病的病人。我在医院的静脉科工作,为病人植入静脉留置管,这种置管需要用超声波探测病人上臂的深层静脉进行穿刺,再将静脉留置管植入到病人的上腔静脉。病人用这种留置管接受长时间静脉滴注药物治疗。当第一次进入新冠房间接触病人时,我心中有许多顾虑和担心。新冠肺炎是一种通过呼吸道传播
的烈性传染病,如果防护工作没做好,很有可能被感染。自从医院开始收治新冠病人,为了降低感染机率,我每天坚持慢跑或走步一个多小时,以增强自身的抵抗力。家中80岁的老母亲非常担心我们的安危,每次下班回来老人家问的第一句话是:今天医院的病人多吗?并端上事先熬好的姜汤给我喝,用以“解毒”。浓浓的汤,深深的情…… 工作时我们用肥皂水洗手更勤密,一天要洗20多次,有时还要用消毒液擦拭,双手的皮肤明显变得更粗燥。以前我喜欢留披肩长发,工作时我只得把头发扎紧盘在脑后,再戴上医用帽遮住头发。进入隔离病房前,我会穿好隔离衣,戴N95口罩外加一层外科口罩,再用防护眼镜和面罩遮盖,戴上两层手套,把操作需要的物品器材及超声波设备准备好后进入病房,进行操作时再穿戴无菌衣和手套。静脉置管操作一般需要一小时左右,在隔离病房进行这种操作非常不易,操作时防护眼镜上会起雾,而影响目视超声屏幕的清晰度;有时额头上的汗水流到眼睛里刺痛不已,也不能擦拭,只能眨闪几下眼睛以减轻痛感。后来我们科室的同事,上网购买了内缘有吸湿海绵的医用帽,这样才解决了问题。离开病人房间脱隔离服时,概念要明确,头脑要保持清晰,先后顺序不能弄错,不能让污染面接触任何地方,以防院内交叉感染。
高危的工作环境和超负荷的工作量,会有人身体上吃不消。我们科室有位同事,有一天工作时,刚进入病人房间就昏倒在地,幸亏那是一位清醒的病人,她大声呼救,医院急救队立即赶到,将同事送到急诊室救治。这位同事是因为戴口罩时间过长而缺氧导致的昏厥,他休息了一星期后回到医院继续工作。另一位同事由于本身体质偏弱,她担心自己在医院的高危环境里被感染,决定提前退休。美国的退休制度十分自由,但选择在疫情最需要人手的时候退休,同事们都很无奈。好在我们很快找到了一位有经验的护士顶替,才没有出现人手不足的情况。还有一位年长的同事,不愿进入新冠病人的隔离病房,她以年高体弱为由,向护士长提出书面申请,居然得到了同意。因此如果她遇到新冠病人需要静脉插管,另外的同事就要替她完成操作。医者以治病救人为本,个别同事的不适当行为,不应该是合格医者的风范。
医院收治的确诊病人每天都有30多例,加上更多尚未确诊的疑似病例也需要隔离待查,医院的防护用品的消耗量非常大,一度出现了紧缺状况。我在微信上发出求援,得到了众多朋友的支持和帮助,有朋友连夜把防护用品送到我家,有湾区校友寄来包裹,有霍普金斯大学华人教授托国内朋友,花上比物品价格高出数倍的托运费邮寄过来送到我手中。还有更多的朋友发微信打电话问候,并送来爱心食物慰问,我心里好感动。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我深深感受到华人大家庭的温暖。我把募集来的防护用品带到医院,解除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医院附近社区的许多组织机构,为在医院的工作人员送食物点心,更有人在医院门口插上醒目的巨幅标牌,上面写着“Heroes Work Here!” “Thank You Healthcare Heroes!” 鼓舞人心!
医院为了集中力量治疗新冠病人,预防院内交叉感染,从四月份开始暂停了所有择期手术和内窥镜检查,以及普通常规门诊就诊。当时对新冠的治疗尚未有明确的有效方案,收治的病人只能对症处理,抗炎输液,插管输氧上呼吸机,以及治疗基础疾病。有的病人因身体的基本状态不佳,没能抵挡住病毒的侵袭而离世。医院收治了一对母女患者,80多岁的母亲感染了新冠,因为是轻症先在家中隔离观察。60多岁的女儿回家照顾也被传染 ,两人病情逐渐加重后送至医院治疗。不幸的是两人的病情均不断恶化,前后不到一周时间相继去世。由于疫情严重,医院限制了对病人的探视。这些不幸离世的病人,在生命最后的日子,是多么的孤独和无助。望着他们的遗体被保安人员默默推走,我心里非常难过,感伤生命脆弱,人生无常!
令人欣慰的是,绝大多数(81%)病人幸免于难,成功的被治愈出院。到六月中旬,我院治愈了第100位新冠患者。那天欢送这位特殊的病人出院时,医院像过节一样,在大厅里用气球做了装饰,医院广播里播放着喜庆的轻音乐,工作人员手拿祝贺的牌子,玩偶和小礼物,从病房的走廊,一直把病人送到医院大厅,举行了一个小型仪式,再把病人送上了回家的车上。最重要的是,我院医务人员实现了
零感染! 到7月初,医院的确诊病人降至最低只有5例,原以为见到了黎明的曙光,但到月中,疫情回升,医院的病例又有了增加。抗疫的任务仍很艰巨,但我坚信我们一定会守望至天明!
07/2020
于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