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张工一去"夕阳红"舞蹈队排练时就觉得今天有些蹊跷，先是平常总是最先到的上官今天竟然没来，然后就是大家排练根本就没心思，有几个总是在挤眉弄眼的，特别是大舌头小王，好几次对着她预言又止。

不过张工可是老江湖，她就知道小王最终是沉不住气的。小王其实才四十出头，混在她们这些五六十的退休老太太中间本来有点不伦不类。不过自从买断工龄后，她就整天闲着没事干。反正她老公是厂里车队司机，车队承包后跑得勤点再揽点私活，小日子过得比一般工人家里还能强点。四十是个尴尬的年龄，不能也没钱打扮得花枝招展得和刚进来的那些女大学生比拼了，倒是看见这些老太太们每天扭秧歌耍花扇的似乎过得很滋润，总比成天窝家里搓麻强吧，于是她就要求进了舞蹈队。队里老太太其实很多是退休高工或者是厂老领导层的太太们，但是小王人勤快，嘴巴又甜，大家相处得倒很融洽。

排练草草结束后，张工故意拉在后面慢慢收拾道具。果然小王抓住了这个机会："张工，你知道吗？上官老公私奔了！！"

"什么？真的？"张工虽然已经心理有准备接受一个大新闻，结果还是吃惊不小：这年头，私奔，你说这是啥事啊？

"真的，我老公说的，车队里传出来的。绝对没错。好像听说和上网有关呢！"

这一点张工相信小王，她嘴巴虽然大，消息却都很准确。

俩人忽然相视一笑，彼此都从对方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些幸灾乐祸。

也难怪，说起上官，厂里几乎无人不知。最近几年厂领导走马灯似的换。你要去问一些退休了的，还真有许多不知道现在厂长是谁。可是要是谁说不认得上官，那他肯定是刚来的。

上官大名玉珠，五十年代的名牌大学毕业生，年轻时漂亮麻利，办事风风火火，又极好强，干什么都要争第一。她是建厂的元老团成员，从头参与了在盐碱滩上把厂子撑起来的过程。她曾经年年是厂里的标兵，三八红旗手。这个厂在部里地位很高，上官的事迹哪能不被上层知晓，据说部里曾准备把她培养成"郝建秀"一样的模范来着。偏偏上官太揽功，有一回开会得罪了局里某大腕领导，从此官场上就不太顺，上官又不服软，最后直到退休前还是车间主任，享受副厂长待遇。

不过从那以后上官脾气就变得不是很好，老爱批评挖苦人。别人倒还罢了，她老公可是倒了一辈子楣。上官老公其实姓杨，和上官同学，一届毕业后因分配各奔东西，后来在上官强烈要求下来到这个厂，牺牲了原来的专业，干起宣传工作。老杨人长得精神，就是性格有些风花雪月，喜欢写些酸诗，调调嗓子唱些温柔歌曲，不太和时代的脉搏搭边。在厂里上官风头太劲，没几人知道老杨大名，等到后来港台剧泛滥后，大家背后都直接叫他"上官老公"了。老杨也不争气，本来他写得一手好字，又有一副好嗓子，长得又体面，干宣传应该是青云直上的，他原来的一个手下转到局机关工作，后来都成副局长了，可是老杨就是升不上去，最后临退休才当了一阵科长，算是体面退休吧。有人说老杨清高，也有人说他就是不识时务，酸得很，还小气。有次带司机出去办事，就请人家在路边吃了顿拉面，要知道厂里是有政策可以报销招待费用的。就为这，上官不知数落过老杨多少回，老杨却也不还嘴。

就算在这舞蹈队里，上官也要当老大。她就希望别人说她最棒，本来张工的折扇舞是有专业水准的，她也想要把张工比下去，搞得张工哭笑不得，最后只好让着她。张工其实也是科班出身，后来随老公来到这个厂，转了行，挺吃亏，不过她人热情，会来事，所以人缘好，最后也是高工待遇退休。俩人年纪相仿，巧得是还都只要了一个女儿，而且一般大。这俩女儿倒合得来，学习都很棒，后来都相继出了国。

再说这老杨，仿佛退休了才焕发了青春，整变了一个人。女儿出国后，他好像也想开了，不理上官了，干脆尽情享受退休生活。今天去老年大学学摄影，练书法，明天去文化宫跳老年迪斯科，打网球，人越发精神，哪像个老头，根本一老帅哥。上官也和他较着劲干，白天早上舞蹈，下午健身，晚上也组织打拖拉机。照上官的话说，现在才是为自己活着！忙啊！这些人里就张工的老公胡总最另类，他是农民出身，虽然退休前是厂里的技术老总，退休后却对那些球呀舞的不感冒，干脆在厂边上开荒种菜玩了，收成居然还不错。

后来厂里也通了互联网，俩家女儿分别回来探亲给老人们买了新计算机，还教会他们上网装软件可以电脑通话。本来是为了省点国际电话费，没想到这可给老杨找到了个大玩具，他是成天一有机会就泡在网上，鼓捣那台机子。网球也不打了，迪斯科也不扭了，摄影书法全都抛弃。几乎什么时候有人去敲上官家门，老杨总在家，精神恍惚，仿佛魂不在身体里，匆匆把客人打发后就直奔书房。

大家还曾恭喜上官找到个宝贝把老公给栓住了，没想到如今却出了这茬子事。

厂子虽然不小，毕竟家属院里藏不住点个啥事，慢慢的故事脉络就清晰了。

原来老杨在网上东溜达西溜达不知怎么找到了中学校友的一个论坛，最后竟然在网上碰到了原来的初恋。那女方当初因为家庭原因后来没和老杨好下去，后来结了婚生了一儿子却很不快活，最后离了婚和儿子一起过，现在也退休了。

这老杨立刻来了精神，从此俩人伊妹传信，互吐相思，后来又网上视频通话。老杨积攒了大半辈子的艺术细胞如今都绽放成了诗啊歌啊什么的，那边自然也是款款柔情，琴瑟相和，这俩人最后太天雷地火了，竟然决定不能再被时代耽误，要走到一起去。

走的时候老杨就拿了毛巾和装了些衣服的皮箱，其他什么都没拿，还留下一封信，漂亮的小楷字体，让上官保重，但不必费心去找他了云云。

上官这次打击可不小，一连五天没出门。张工担心上官想不开几次去敲门，她都只是在门后冷冷地说"没事"。倒是张工想起老胡最近也爱上网，于是回去后好好拷问了胡总一下，确认他没在网上干坏事。胡总说哪有的事，我不成天种地吗？其实胡总也心虚，老杨告诉他在网上有个地方可以下象棋，胡总就老去那里偷偷玩，反正网上怎么输也不丢面子，耍赖悔棋也行，但是看来以后要小心了。老胡其实还在琢磨：你说老杨这家伙，以前蔫唧唧的，怎么老了还走起桃花运了？

那边上官的女儿可气得够呛，后来就让老妈来自己这呆了一阵散心。

又过了些日子，张工女儿生孩子，老俩口也一起出了国当了半年保姆，厂里的情况就淡漠了许多，虽然时不时还惦记起上官这事，不过那也只是让老俩口更亲密了。这些日子里俩人的计算机水平都大涨，也难怪，连小宝宝两个月大就往计算机上蹭，时代大势啊！

半年后，张工老俩口回国，没想到厂门口正好碰上俩人手拉手散步：咦，这不是上官和老杨吗？张工心理嘀咕，嘴上却是象啥也没发生似的招呼上去了。不过感觉上官比以前热情温柔多了，老杨也好像更自信。俩家寒暄告别后，张工偷偷回头望去，上官把着老杨的手，身子就靠在老杨身上，简直比谈恋爱的小姑娘还小鸟依人。

到家没俩天小王准时来汇报。张工这才把后来的故事续上：原来老杨去了那个初恋那里才发现是距离产生美，什么诗情画意一跟油盐酱醋挂钩就变味了，女方的儿子更是没给他好脸，还老伸手向他要钱。老杨这才想起上官的好处来，保养得好了，有见解了，关心自己了，女儿有出息了，生活宽裕了，房子舒服了。于是不到一个月就灰溜溜回了厂，这才发现上官不在了。老杨慌了神，于是天天往女儿的信箱里发信给上官，据说把女儿都给肉麻得不行，就给上官申请了一个地址自己收信。偏偏好像上官也像变了个人，特受用这些，最后本来要呆三个月的，一个半月就飞回来了。

"回来后他俩可粘胡了，唉，就是把我们都给麻翻了。"小王最后很暧昧的一笑。

第二天张工俩口子去给上官送小礼品，门是老杨开的。

"老杨，上官在吗？"

"在，她在和网友QQ呢！"

《完》


FG 2006－6－24， Tea-Hou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