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年那月 那 天 杨 万 里按 照 电 话 里 的 约 定 去多 伦 多 皮 尔 顺 机 场 接客 ， 客 人 是女 的叫 谦 谦 。“谦 谦 高 高 的 个 子 一 定 很 时 髦 ，你 不 用 费 心,只要 举 着 牌 子 ， 谦 谦 就 能 找 到 ” ， 这是 打 电 话 那人 告 诉 他 的， 似 乎 也 不 是 很 熟 悉 。 这个年份时髦也不是特征, 漏奶子漏肚皮谁 都 会，只 是 胖和 瘦的 差 别 。

正 常 接 机 是 不 用 进候 机 厅 的 ， 可 谦 谦 这 女 人多 伦 多 没 有内 应 只 好 破 费 先 停 车， 掐 着 点 算 还 是 早 到 了 。 无 聊 的 眼 睛 只 好 四 处 闪。 两 个 金 发 空 姐 齐 腰 制 服 胸 口 颤 动着就 向 他 走 来 。 他意 乱 地 盯 着 黑 亮 皮 的 小 脚 尖 听 着 清 脆 的 鞋 跟 声， 心 里 琢 磨 着，也 不 敢 屈 尊 上 前 打 个 招 呼 。没 琢 磨 清 楚 靓 人 儿 已 经 飘 过， 偌大 的 一 个 候 机 大 厅 寥 寥 的 人 影 总 找 不 到 人 声 鼎 沸 的 感 觉 ， 这 种 感 觉离他是 越 来 越 遥 远 了 。如今回趟 国他 一个月的生活费就成问题.

候机厅里面总 算 开 始 有 动 静 了 ， 绿 色甬 道深 墨 绿 地 毯 蜿 蜒 地引 出 一 波 紧 张 兴 奋 的 客 人 ，多 半 是中 国 同 胞 。 乡 情 乡 音 乡 面 。 他 把 横 幅 标 语上 ：“谦 谦啊 谦 谦， 我 就 是来 接 你 的 人 ”贴 在 烫 金 铜 扶 手 上。 自 己 袖 手 旁 观 ， 见 到 中 国 时 髦 小 姐 就 傻 笑 ， 小 姐 们 多 是 看 看 牌 子 不 理 他 。 自 动门一 开 一 合 地没 有 停 过 。 一 波 一 波蜂 拥 而 出 ， 又 各 有 所 属 ， 只 把 他 一 个 人 和 他 的 亲 切 的 标 语 凉 在 那 里 。

“不 会 是 拿 我开涮 吧 ” ，自 己 干 接 机 搬 家 这 行 不 留 神 也 有 半 年 多 了，大 小 也 是 个“ 生 意 人” ，想 当 年 为 一 个 时 髦女 人 一 掷 百 金 也 就 算 了 ， 如 今 在 商 言 商。他 急 忙 打 电 话 过 去 ，好 在 还 有 人 接 ， 那 人 告 诉 他：“ 没 变 ，放 心 ， 总 有 人 会 付 你 钱 。” 他才 安 下 心等 。

这 时同 学 许 松 打 电 话 过 来 询 问 他 明 天 去 实 习 单 位—太阳活 保 险 公 司 面 试 能 不 能 到 他 那 里 接 上 他 一 起 去 。 他 匆 匆 敷 衍 一 下就 按 断 ， 因 为 远 远 地 隔 着落 地 摩 挲 玻 璃 望 见一 个 女 人 不 紧 不 慢 地 推 着 车 子 走 出 来 ，

他 急忙从衣兜里拿出眼镜, 那 女 人 腰 肢 摇 揶 而 柔 弱 ， 不 时 侧 身 扶 正 自 己 的肩 包，披 散 开来的浓 密 长 发无 拘 无 束 的 泄 在 双 肩 ， 飘 忽 不 定 的 眼 神 打 量 着 富 丽 而 不 奢 华 的大 厅 装 饰 ，弹 性 的 脚 步 声越 来 越 近， 女 人浓 妆 艳 抹 的 容 貌落 无 其 事 的 神 情 渐 渐 清 晰 ， 杨 万 里 快 速 地 转 身 躲 避 开女 人 的 视 线 ，在他的记忆中 她 的灵 活 飞 动 的 眼 睛永 远 明 亮而精确, 他要在自己被 囊 括进她的目力之下之前躲开.

他难以置信地喘着粗气.他全身心地 听 着吱 吱 呀 呀 的她推的 小 车 声从身 后滑开，一 切又归 于 沉 寂 。他 的 心 口剧 烈 起 伏， “一 个 人难 以 和 自 己 的 命 运 作 斗 争 。 ” 这个话若 干 年 后 他 才 不 得 不 承 认 。 但 此 时 此 刻 这 个 让 他 梦 断 神 飞的女 人 又 一次从他的身边飘忽而过. 他侧过身眼睛随着 钱 晓 琳 依然风韵娥娜的身形远去,他几乎克制不住追上去的念头.他楞楞地望着,看到一中一西俩个衣装得体的男人迎着她,接下她的包,他们一起消失在纷乱的人群里.

“ 她怎么也来了” 这个疑问冲击困扰着他直到他接人的牌子被扯下来. 他回 过 头来一个高高的个子同样娥娜的女人站在他面前.

”你 是来 接 我的吧 。 ” 谦 谦 的 声 音幽 幽 的 飘 忽 不 定依 如 听到他从 前 的 钱 晓 琳 。

杨 万 里 木 木 的 失 神 地 望 着她 久 久 地 说 不 出 一 句 话 。他感到了 一 种木然的痛苦.

“你至 少 帮 我 拿 下 包 吧 。 ” 谦 谦 将 自 己 的 肩 包 塞 给 他 . 他木 讷 地 接 过 来 ， 还 是 开 不 了 口 。

他暗自感叹:多伦多真是一个猫不拉屎的地方,这种风情绰绰的女人难得一见,死板的女人死板的一样,风情的女人各有各的风情.眼前的谦谦那种居高临下的轻慢神态宛如当年的 钱 晓 琳.

记不清多少年以前在那个中国不南不北的小城,冬日雪后的晚上,他和钱 晓 琳面对面站着,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天地一色里久久无语,最后她只好开口:

“看不见我的鼻涕快掉下来了吗.擦擦呀”他翻遍了口袋没有任何可用的东西,还是她抓起了他的衣袖.

“回家你妈会洗.”她不屑的说.

他突然抓住了她冰冷而细长的双手,这双在琴键上无数次炫耀地在他眼前跳跃飞动的玉手终于被他抓住了,她安静片刻就挣脱了,但出其不异一种澈凉的感觉从她的骨质手掌传到了他的双颊,她的小手牵着他的俩只耳朵,她的冰冷的鼻尖贴到了他的鼻子.他全身颤栗.

一种晃若隔世的感觉.这刻骨铭心的女人又从他的眼前飘过,而且从万里之遥.她的天生丽质和天生美声使她走到那里都会成为注目得焦点.只是自己如今的样子怎么可以让他看到.

“发什 么 呆 , 不 高 兴不会是因为我吧 ?” 谦 谦说.

“没有不高兴,很荣幸为你效劳.”当年的油腔猾调与他如今的落魄神态极不协调.

谦谦密密的高 领 软 绸 绒 的曳 地 翠 花 长 衣仍然 遮 掩 不 住 她 蓬 勃 肉 感 晦 涩 的 光 芒,宛如钱 晓 琳 的.当年多 少 次 地 推 拒都轻易被圆润柔 蜜肌 肤 的 风 韵所 融 化,他的自以为才华横溢的孤 傲 在 她 的柔 媚 面 前 不 堪 一 击 ， 面 对钱 晓 琳 她 的 娇 纵, 任由命运摆布 已 成 习 惯 。缠 绵 而 疲 惫 的 爱 恨 交 集 并 没 有 随 着几 年的远离 而 淡 忘.

他接过眼前谦谦的 胯包 ，谦谦把手 推 车 也 甩 给 他, 自 己 空 着 手闲 散 地 跟 在 他 身 后 ， 不 惊 不 喜 不 恼 不 怒 。 他羞 愧着自 己 今 天 这 副搬 运 工 的邋 遢 样 ,只好一点脾气也没有，当 年 风 流 洒 脱 杨 万 里一 抹 影 子 也 寻 不 见 ， 尽快离开皮尔逊机场是他眼前的迫切念头,钱 晓 琳撞见.骂她个 狗血喷头 是能够忍受的, 不能忍受的是她鄙睨而失望的眼神 .来 多 伦 多 三 年什 么 忍 辱 含 垢的 事 都作了 却一丝 翻 身 的 迹 象都没 有，在加拿大咸鱼翻身也还是咸鱼, 自己的这种窘迫情形还会继续下去.呼风唤雨的劲头变作了凄风苦雨的心境.

放 好行 李，谦谦 一 坐 进 车 里 就 喊 着 开 暖 气 ，

“都几月了多 伦 多 还 这 么 冷， 国 内 都 可 以 穿厚 裙 子 了 。” 叫 着 冷 却 把 昵大 衣 脱 下 搭 在 了 座 椅 背 。里面只是一件短袖窄腰的花衣, 光 光 白 白 圆 圆 的手 臂令 他 不 敢多 看一 眼。女人的身子杨万里已经久违了.

“从上海来?” 他没话找话.

“上海的飞机当然都是从上海来.”

“我是说你是不是上海人?”

“是不是上海人关你什么事.”谦谦的高傲让他没有丝毫的余地.

“什么事也不关我的.随便问问.”

“上海人又怎么样,有钱谁都可以在上海买房当上海人.”

“那你还没当上上海人吧.”

谦谦翻了他一个白眼. “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谦谦问.

杨万里将他记的地址交给她.

“不用让我看, 我不知道.我不去这地方. 你帮我找一个 好点的住的地方. 离市中 心 近的.”

“人家跟我约好的,接到你就把你送到他那里.”

“都说多伦多土还真不假,人都土.”

“不是土,是谁给我钱我给谁办事.”

“ 我坐你的车当然是听我的.我给你钱.”

“你能给我多少?”

“你要多少?”谦谦掀开车座前的小镜子打量着自己的深紫色的唇线.她的轻漫的态度对他又是一种折磨.他不由地侧目看她.

“给你这种女人做事不给钱都愿意.” 他的油腔滑调的习惯又来了.

“做事?你能给我做什么事.别套近乎,我是有主的人,最好别惹.还是多挣点钱吧.”

“给你开玩笑的,不是钱的事.我把你送到指定的地方,你让他再给你找好地方不行吗?”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知道还是我知道.”

他无从辩驳.只好按着她说的作.半路上又接到哪个让他接人的电话.他按照谦谦的指令说:人没接到.那头将信将疑地挂断了.

把谦谦安顿在Bathurst 和 Eglinton 的一家中等宾馆已是凌晨时分, 不知为 什么 杨万里还帮 她垫付了两天的房钱.谦谦说一定明天换了加币还他, 他强忍 住没有说出来:前台可以换,今天就可以还.漂亮女人总让他嘴软腿更软.

出色的女人在公众场合总是引人瞩目又互相关注,谦谦当然会留意那个同一航班上同样时髦的女人.她是上海歌舞剧院来访问唱歌的. 不知道是 不是姓钱. 杨万里明确了一个根本不用证实的事实,这女人就是钱 晓 琳.

“对我有意思还不够,还对明星有想法.美籍华裔富豪都不行了,何况留加华籍.”

杨万里无话可说,交代谦谦有事打电话就向外走.谦谦一定跑下来送.

“你要真过意不去,不如让我得寸进尺算拉.”

“寸还不知在那呐,痴什么痴?”她窃窃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