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传承

--送给林贝卡姐姐

我从未见过我的外婆，却从妈妈的言传身教中，熟悉了外婆慈爱正直的面容。

外婆本是世家少奶奶。繁华落尽后，一肩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担。上有年迈的父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几个孩子。人生的磨难早早压在了她年轻柔弱细致的肩头。可是，她天性中的温柔和坚韧却在落难时发挥到极致，让一家人紧紧地团结在一起，一同承担着生命中突如其来的风雨。我的母亲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比最小的哥哥小11岁。当她出生时，家族已然破落。哥哥姐姐离家谋求生路的以后，只有年幼的母亲，始终围绕在外婆的身边，见证她的正直和勇敢。

2002年是外婆的百岁冥诞，整个家族相聚在南京。那天晚上，妈妈泪眼婆娑的对我说，“如果外婆能够看着你们长大，该有多好。”

我抱紧了妈妈，轻轻地说，“妈妈，我从你的身上，早已感受到了外婆的存在，也深深敬爱着外婆。她一直和你在一起，陪伴着我们成长。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们的生活。”妈妈有些惊讶，有些疑惑，等待着我的解释。

“妈妈，外婆一直活在你的心里。你的一言一行，你做人的标准，处事的准则，甚至于生活中的巧思...所有的一切，都有一个源头，也都有一个参照。而外婆就是你的源头，你的参照。当你面临困境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外婆的教诲。你最终找到的出口或许就是外婆选择过的，或是她一定会选择的路；甚至当你在做菜的时候，都会努力重现着外婆做出的味道...不知不觉中，你已经成为一个很像外婆的女子了...这也许就是生命的传承吧。”

妈妈思念的泪水终于决堤，伏在我的肩上痛哭着。我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思念，湿了脸颊。爸爸走了过来，将妈妈揽入他的怀中，轻轻地哄着，“妈妈在临终前将你的手交给了我，对我说，你是她最疼爱最骄傲的女儿，要我好好善待你珍惜你一生一世。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努力为你挡风遮雨，可是却还是让你陪着我吃尽了苦头。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儿女也长大了，妈妈在天上一定看得到，也一定会很开心。”妈妈止住了泪水，在爸爸的怀中抽噎着说，“妈妈走的时候我刚刚大学毕业，我多希望工作以后能够多回报妈妈一些,可是妈妈却等不及了...”爸爸说，“所以我们要保重身体，不让孩子们有这样的遗憾...”

妈妈回头问我，真得觉得她像外婆么？我心中的外婆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想了想，对妈妈说，我来举两个例子吧。

事例一：骂人事件。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男同学欺负我，我和他们打架...他们骂骂咧咧，我就回敬了一句。可是我就是衰啊，一共就骂了一句，就恰巧被路过的某某听见了。我一直感叹校园太小，做了坏事三分钟之内一定传到你们的耳朵里。你听到我骂人的事情，立刻找到了被围攻的我，起初我还以为救星到了。谁知道，一向温柔如水的你，严肃地揪住我的上下嘴唇，就这样拉着我回家。我很疼，却喊不出来；我很委屈，却叫不出来。因为嘴巴被封住了，我也知道触犯了你三令五申女孩子不准说脏话不准打架的规定...回到家，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生气的你，看着你拿着针线向我走过来，我以为你要帮我补撕破的衣服...后来发现你是要把我的嘴缝起来...天啊，我吓得放声大哭，连忙认错，慌忙夺门逃跑，却在你的意料之中，一个箭步把我抓了回来...之后，我诚心悔过，立誓决不骂人，你终于放下了针线...

事后，你告诉我，外婆当初就是这么惩罚你骂人的...我问，外婆把你的嘴巴缝起来了么？你当时回答我说，“我当时哭着发誓再也不骂人了...外婆就没有缝...还说再让她听到我骂人，一定缝起来。”然后你严肃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再让我听说你骂人，我就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我当时心里发寒，外婆为什么用这么恐怖的方法啊，妈妈竟然都学会了！

事例二：拔萝卜事件。

小学五年级时，一群小伙伴在校园里玩游戏。家属区后面有一片菜地，老师们闲暇时种种水果蔬菜，陶冶生活。一群小伙伴觉得眼前的青萝卜叶子特别诱人，就顺手拔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我在一旁看着，在他们的怂恿下，也拔了两个...

第二天，有一群男孩子找上了我家，其中就有拔萝卜的同党.他们竟然造谣说，“你的女儿拔光了所有的萝卜"。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这个罪名在你看来是很大的。你当即逼问是不是我干的。我老实说，拔了两个，其他的不是我拔的。你向那个萝卜主人家的男孩子道歉，当着一群看热闹的男孩子说你会认真处理这件事。我就知道我又惨了...下午放学以后，我在家门外徘徊，探头探脑地发现你早已等在门口，手里拿着我辛辛苦苦存了三年的小猪储蓄罐...我大惊，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想要抢回我的扑满...你带着我，找到了萝卜的主人家。恰逢女主人在家，你开门见山说，我的女儿拔了你家的萝卜...我窘迫的站在那里，觉得非常尴尬，丢人，也不服气。你瞪了我一眼，示意我交出小猪。小猪牺牲了，我哭着捡起散落了一地的硬币，还要说对不起...女主人很和善，说没关系，埋回去还能长。你立刻叫我去整理菜地，把萝卜塞回去...那天，我的小猪牺牲了，我的积蓄变成零了，我的双手都是泥巴，我的面子丢光了，在学校里更大名鼎鼎了...

我郁闷了很多天，你告诉我，外婆告诫过你，“尊重别人要从尊重别人的劳动果实开始。”你问我，如果我辛苦种的萝卜被人拔光了，我的心里会不会很难过？这么一想，我服气了，从心里真正觉得羞愧起来了，虽然还是心疼我的小猪...

那时，我觉得，又是外婆的告诫，她对孩子的教育真是十分严格，连带着温柔的妈妈，都这么严厉.....

说完了这两件事，妈妈已经停止了哭泣。对我说，“听起来好象你还耿耿于怀似的，我当初那么做不对么？”

我连忙说，“对，你做的都对。但是当时我那么小，当然会觉得委屈，很伤自尊的...”

你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虽然没有打你，但是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不服气。可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即使当时错不全都在你，你也要承担责任。之所以这么严厉，就是要让你永远记住。”

我笑着问，“这句话是不是也是你长大以后外婆对你说的？”

你愣了一下，仔细回想着，慢慢笑容回到了你的脸上，对我说，外婆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我走上去搂住了妈妈，“瞧，这就是生命的传承吧。你今天亲手做的一桌菜，舅舅说和外婆做出的味道一模一样。你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记住了外婆的一切，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应用着。外婆一直在你的心里，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永远永远不会分离。”

爸爸在一旁突然说到，“丫头，你也越来越像你妈妈了...”我一愣，心想，我的孩子或许也会有和我一样的经历，会不会遭到我的“恐吓”？...

林贝卡姐姐，离开的至亲，他们永远在你的心里，在你生活的每一个瞬间。他们陪伴着你成长，陪伴你踏踏实实地走着人生路。生命总是那么无奈，可是生命的传承却用另一种方式让挚爱之人的生命得以延续，这也或多或少，弥补了一点点我们心中的缺憾。

我想，每一个幸福的笑容背后，都凝聚着自己和离开的亲人们坚韧勇敢的灵魂。为了他们，请你振作起来。因为，他们的爱并没有远离。

豆沙小月饼草于08/17/2006晚

林贝卡姐姐，

我初三上学期，敬爱的外公去世了。母亲受不了沉重的打击，心脏病突发，昏迷不醒。幸好抢救及时，她回到了我们的身边。之后，她的身体状况非常不乐观，多年的疲劳和磨难再此时爆发出来，成为医院的常客。那时，我每天陷入失去母亲的恐惧和痛苦中无法自拔。从那时起，我开始理解妈妈的严格，开始思考生命。

那一年的冬天很长，父亲大学里的公告栏，每天都有更新的讣告。那些在十年动乱中被迫害被残忍对待的叔叔阿姨们因为旧疾复发而英年早逝。那段时间，校园里陷入一种非常低迷的气氛。校长下令全校的教职员工做全身的身体检查，发现病情的立刻住院治疗...每天回到家里，我看到父母脸上越来越凝重的表情，连说话都不敢。

那个动乱的时代，有太多无辜的人离开，有太多的冤魂在徘徊。以至于之后的中国一直在道德和文化的真空中挣扎的生存。社会道德观已岌岌可危，可是从单独家庭传承中保留下来的道德文化的部分，还在提醒着众人的良知...于是大社会和小家庭，大环境和小人物，让人心越来越矛盾，越来越彷徨。没有人愿意这样，可是迷失方向实在太容易。

后来，我最敬爱的小叔叔也因为右派时期被迫害时留下的病根溘然而逝。这位长辈是我在家族中最欣赏最敬重的长辈，也是父亲最最手足情深的弟弟。叔叔在我21岁生日那个凌晨离开，从此，我的生日再也没有蛋糕和蜡烛，只有无限的思念。

我和哥哥都是父亲人到中年才出生的孩子。每当他生病时，总会说，“你们还这么小，还没有成家立业，我还不能离开。我不能让上一辈的遗憾让这一辈的你们承受。”他和母亲，都很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希望陪我们继续走很长的路，做我们坚实的后方。妈妈说，这是一份责任感...

姐姐，每一对父母都很辛苦，无论他们是言于外还是藏于心。他们做到他们力所能及的，我们也要尽我们的力量学会理解和善待。

希望逝去的人灵魂安息。希望他们在天之灵能够为我们骄傲。如果真有来世，我祈祷来生再续缘。

豆沙小月饼
08/19/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