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草原的故事

  在草原深处插队的老知青,讲述60年代末蒙古草原的故事
正文

羊群与群狼

(2006-07-14 19:16:29) 下一个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羊群早已迁至冬营盘,三个五保户被送到队部过冬。我和另外一个知青小梁承包了这群羊。冬营盘四周都是丘陵地,比较背风,经过一夏天的禁牧,草长得非常好,羊在这里过冬产羔可以尽量减少酷冬寒风的袭击,保证它们顺利越冬。

蒙古高原的严冬,是我有生以来从未经历过的,冷的程度简直没法想象。早上刚洗完脸的热水泼到屋外已被摔得粉碎,因为热水在半路就变成了冰。在外边摸到金属物后不能立即撒手,要等到用手把它捂热了才行,否则手上的皮会被沾掉。一次我想用哈气把马嚼子吹热好给马戴,不小心碰到腮帮子,粘掉一大块皮,疼得我几天不敢吃东西。

每天外出放牧时,都要全副武装,头戴羊皮帽,身穿羊皮大衣,羊皮裤,脚蹬羊毛做的毡疙瘩,整个让羊给包了起来,就这样站在零下四十度的外边放牧一天,冻得也实在是够呛,回到家要喝着热茶在炉旁烤上半天才能缓过劲来。

如果刮起风来,风卷着积雪,大白天也可以伸手不见五指,当地人叫刮白毛风,在这样不长一棵树,没有什么东西可做参照物的草原,极容易迷失方向,随后很快会被冻死。

环境虽然如此恶劣,但我觉得每天都生活得很愉快。因为我们这个牧点紧靠边境,除了放牧还有巡逻任务,所以,队里给了我一匹大黑马,它个头长得很高,全身的毛乌黑油亮,跑起来飞快,一点也不颠。最重要的是对我绝对忠诚,我从来不给它上马绊(拴马腿用,防止马走得太远),不管它离我多远,只要听到我的呼唤,它都会立刻奔到我身边。它只能让我一个人骑,别人根本不能近身,放羊时跟在我身后吃草从来不用我牵着。我就叫它大黑,每天对它精心照料,它成了我亲密的伙伴。

另一件让我高兴的事,是我真的有了一支枪,虽然它只是一只四,五十年代装备的7.62 骑步枪,但它射程远,威力大,背上它会觉得胆气顿增。我把它当作我的另一重要伙伴倍加爱护,放牧回来进屋的头一件事,就是把枪身的潮气擦干净,生怕一不小心使它生锈。

骑马挎枪保卫边疆,这是当时多少青年人的梦想,对我来说这种梦想已经变为现实,可以想象当时我得意的样子。 我经常会在放牧时是情不自禁地的哼起一首流行歌,“骑马挎枪走天下,祖国到处是我的家,祖国…….”

 相比之下小梁就没有这样好运,他既没马也没枪,我们牧点另外还有两峰骆驼,每次他放牧只好骑骆驼。 他是一个乐天派,从来也不嫉妒别人,我们在一起放牧相处得很好。

离我们营盘不远,是边防站的羊群。放羊的是两个新战士,包斯楞和小杨,由于方圆几十里再没有任何人家,我们又都是年轻人,很说得来,生活又格外单调,所以,经常到晚上聚一聚,聊聊天,我们很快就都成了好朋友。

这周轮到我放羊。早上,小梁帮我把羊羔抓回羔棚后,我背好枪,赶着羊群出发了,大黑照旧一步不落地跟着我。

今天天气不错,没风又不太冷,当我随羊群来到坡顶时,看见包斯楞也赶着他的羊群出坡了。他骑的是一匹海骝色军马,他的马口硬,跑起来揪不住,但对这个草原长大的骑惯了各种劣马的他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这两天放羊经常跟他结伴,每当羊群吃稳后,我俩就会坐到山坡上,一边看羊吃草,一边聊天。他给我讲他在东北牧区放牧经历,我给他讲大城市生活的各种见闻。

昨天我俩约好,第二天,如果天好我们就到东边的这块草场来放羊。这里地势除了不远处有一条沟外,比较平坦,坐的稍高一点就可以看到整个羊群,不像在坡多的地方,得不停的两头来回跑着去照顾羊群。

两群羊一前一后朝草场慢慢地走去,今年的雪不大,虽然积雪覆盖了整个草原,但还不足以全部掩埋它们。晨光下,雪白的积雪衬托着裸露在表面的一片片金黄色的枯草,显得景色十分宜人。羊在草滩上散了开,两匹松了肚带地马悠闲得在不远处啃着草。听不见北风的呼啸声,除了偶尔的羊叫,整个草原显得一片寂静。

我和包斯楞从周围捡了些干牛粪,堆在一块石头旁点燃取暖。我俩坐在石头上,吃着我带来的奶蛋子,聊着天,还不时地轮流去把靠拢的两群羊分开。

太阳偏西了,包斯楞的羊群渐渐的走到靠近沟边的地方,他对我说到回家的时候了,他得去把羊群赶回来,说完就骑上海骝马,挎上他的半自动步枪,朝着羊群走去。

我也赶紧收拾一下,跑去收拢我的羊群。正当我把分散的羊赶到一起时,突然我发现包斯楞的羊群没命地向我这里跑来,接着整个羊挤成一团不动了,并听到从羊群中不时传出凄惨的叫声。

天哪!此时我看到,从沟里窜出十几只狼,一下扑进了羊群,它们似乎分工明确,各尽其职,有五,六只狼在羊群周围跑圈,使外围受惊吓的羊都拼命的向羊群里边钻,整个羊群越挤越紧,根本无法动弹,剩下的狼挤在羊群中抬头就可以随意咬倒周边的羊。

我意识到这是遇到狼群了。虽然有了一次遇狼的经验,可我仍然感到浑身冒汗,直想上厕所,因为这次可是一群狼。

我三下两下就窜到大黑跟前,跳了上去,顺手摘下枪,推上子弹,飞跑着把羊赶到一起。我紧张的注视着那群羊的方向,生怕群狼再冲向我的羊群。大黑似乎也有所察觉,只见它竖着两耳,鼻子向外喷着粗气,不安地用前蹄敲打着地面。

此时我只是干着急,却帮不上包斯楞一点忙。虽然我有马有枪,可我寸步不敢离开我的羊群。打枪?说实在的,我对我的枪法心里也没个底,长这么大还没开过一枪, 骑在马上,那边又是人,又是羊的,我这一枪打出去,还不定给谁身上钻个眼。再说了,枪响后,马一旦受了惊,把我撂下来,这倒也没什么,但羊惊炸了群可不是玩的。

包斯楞已跑到他的羊跟前,看到他一连举了几次枪,都犹豫的放了下来,我才注意到,原来狼已经都跑到羊的背后,有羊挡着,包斯楞根本不敢开枪。

我好像想到了什么,也不管包斯楞是否听得见,冲着他大声喊着,让他朝天开枪,不要打狼。因为,我听说,打到公狼还没事,打到母狼,公狼都会过来拼命,而且狼一嚎,附近的狼都会跑过来,不把人撕碎决不罢休。几年前,听说这里的两个战士,骑着摩托拿着冲锋枪遇到了狼群。他们向狼群开了枪,后来,当人们找到熄火的摩托时,仅发现摩托周围有几十只死狼,咬碎的冲锋枪和两滩血。

也许包斯楞明白过味来,或是听到了我的呼喊,只见他举起半自动步枪朝天,乒乒乓乓的连着放了五,六抢。枪声划破了草原的寂静,我的羊吓得顿时挤做一团,大黑也紧张的后退了好几步。

随着枪声,狼都慌张地从拥挤的羊群中钻了出来,一眨眼的功夫就窜进了附近的沟中。被激怒的包斯楞打着马,跟着狼的屁股追进沟里,他真不愧是牧人之子,马上功夫十分了得,一边追一边还不停地放着枪,转眼就看不到了。

他的羊这时才醒过盹,疯狂地向我这里跑来,我吃惊的发现羊群刚才站过的地方东一只西一只的躺着一大片羊。

他的羊跑得更快了,我怕两群羊混了,赶紧打马迎了上去。意想不到的是,刚跑到了羊的跟前,它们就呼啦一下拥上来,把我和马围到了中央。我赶紧跳下马来,发现它们都正用充满着惊恐和期待目光望着我,同时还不断地发出哀叫,在这危难时刻,我忽然有一种与这群羊心灵相通的感觉。我仿佛从它们目光和叫声中体会出,它们是如此的渴望从我这里得到保护,我立刻不住地大声说,叫它们不要怕,我会全力保护他们的。我感到它们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因为整个羊群慢慢的不再那样焦躁,叫声也不再那样悲哀。

还不见包斯楞,我顾不上死了的羊,赶紧赶着两群羊慢慢向回走,因为我接受了头一回的教训,怕羊走太快狼会跟回家。

走出一段后,终于看到包斯楞的身影,他下马看了看死去的羊后,立刻打马跑到我跟前,告我他没能追上狼,让我赶紧回去叫小扬来替我们把羊赶回去,顺便把我家的两峰骆驼带来好往回驮死羊。我顾不上多问,骑上马向回跑去。

快到家时,迎面碰见神情紧张,骑马提枪的小扬,他和小梁都听见枪声。因为是边境,不让随便打枪。,商量后决定,小梁看家,他来探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我与包斯楞牵着骆驼来到刚才狼咬死羊的地方,我们吃惊地发现所有的死羊都不见了,我问包斯楞是不是记错地方了,他指着地上的血否定了我的看法,我立刻联想到是不是来了大群的狼把羊全吃了,想到这里我感到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忽然,包斯楞指着不远处的积雪下,露出半条羊腿,四面还有一些凌乱的狼脚印,仔细瞧,周围积雪中不断地显露出一片毛或一条羊尾。我恍然大悟,原来趁我们不在狼又了跑回来,把羊全都埋了,想等以后慢慢吃。

我和包斯楞,来回走了好几趟,直到很晚才把死羊全都运回去,足足有二十只。他顾不上吃饭连夜骑马回边防站汇报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跟小梁正在饮羊,包斯楞回来了,同来的还有队里的车倌,他要用大车帮边防站把死羊拉回去。

小杨要去放羊,包斯楞坚持要自己去,并且还要去同一片草场放牧,说是叫盯坡,这样狼认为你不怕它们,就不敢再来了。

我虽然不想再到昨天的草场去放牧了,怕再碰到狼,但包斯楞要去,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今天包斯楞带上了小杨的冲锋枪,身上挂满了子弹夹。整整一天,他基本都在马上,直到太阳落山,也没见一只狼。我想,那一定是狼看到他满脸怒气,一幅要拼命的样子,早已吓得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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