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是跋山涉水呀,千辛万苦呀,从偏远的哈尔滨老家那嘎达大老远来美利坚合众国来看我。跟你说吧,咱在家是老小儿,东北话叫[老疙瘩],上面还有一个上房揭瓦贼淘气的老哥,老妈按照当地惯例,始终最疼爱我。每次我哥犯错被训,老妈总说,[你弟弟怎么不像你这样呀!]。当时我听了心里挺美,不过副作用就是老哥总趁着没人注意痛扁我。没办法呀,谁让他比我壮。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树秀于林风必摧之。
从小我就意识到,当个出色的人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还是躲藏在人民群众里安全。
小学起,我就像那个长大后啥也不是的小仲永一样聪颖机敏,学业好,考试老是第一名。老妈更是走到哪儿都把我往外显巴 (东北话,就是吹嘘的意思)。哦,对了,王安石的[伤仲永]你知道吧,我说的就是他。打个比方吧,假如说我和我哥同时落水喊救命,老妈肯定义无反顾的把我先救起来。妈的逻辑是,老大体力好,会游泳。
不过对于娘来说,儿子学业好志气大的问题在于他不会安分,要蹦跶,要离开家去闯荡。我上大学后就离家在外,在北京一晃就是四年,毕业又出国,再一晃,网上的虫们都叫我前辈了。上次回国,老妈拉着俺的手,深深的叹气说 [唉,儿呀,这命真是天上的云,咱们不知道哪儿片有雨呀。] 我知道,老妈是想我了。怨我没有在家陪她们,他们要靠老哥养老,不指望我这片飘洋过海的水气了。我的鼻子一酸,一直酸到这次和老妈重逢。
所以说,能和老妈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个把月还真是好不容易的事情啊。现记录老妈的经典时刻,算是对她北美一游的纪念。
1.心算高手
老妈是咱国家文革前毕业的理工大学生。别看她老人家60多岁,数学底子比我要过硬的多。刚到美国时,按美元1:8的人民币汇率,她在毫秒间会把看到的一切商品价格换算成人民币,精确到个位。我曾经用计算器核算过,老妈的心算是惊人的精准。往往在公布完心算答案之后,老妈会加一两句点评,毫无例外的会包括耳熟能详的评语,如 [国内比这儿便宜多了]。
这不,到了妈生日,东北习惯就是请客吃饭。我好不容易凑了几个狐朋狗友(叹,咱芝加哥的人气不旺)热闹一下。就定中国城潮州菜馆吃大蟹饭。宾朋落座,应该由老妈点菜的当儿了,只见她快速的扫了一遍菜单,有些焦躁,嘴里低声叨咕着些什么。咱做儿子的咱明白,老妈这是职业病又犯了,肯定是按当日人民币汇率在那儿换算菜价呢。我有些紧张的低声问老妈,您老人家想吃些什么?老妈条件反射的大声答道。。。[我什么也不吃!]。
语惊四座。
2.你是个卡奴
有一天和老妈促膝长谈当前我的经济状况。我十分的自豪的提到了我的房,我的车,和我对薪水涨幅的乐观预测,然后向她启蒙美国的整个贷款信用系统的运作。老妈一丝不苟认真地听。一点儿都没有被我的吹嘘打动。她单刀直入的问,你现在总共外债多少。我支支吾吾的说了个大概。老妈摇了摇头,寓意深长的说,[没想到,你是个卡奴]
3.网虫
老妈到了美国才真正接触了互联网,不过很快就进入状态,每天各大中文网站都要浏览个遍,正式成为了一位高龄网虫。老妈的世界指数翻倍扩展,关心的事儿越来越多。沙龙的病情,伊拉克的时局,阿扁的弊案统统成为她关心的对象,而且很乐意和我分享她的见解。有一天我正抱了瓶啤酒歪在沙发里看nba职篮,老妈兴匆匆的从她的睡房走出来,满脸焦虑,非常迷茫状。我问,妈你咋了。老妈叹了口气,说[小S到底生了没有呀,这么多天没有新消息,都急死我了]。我一下懵住了,这小S是哪方神圣?老妈白了我一眼,[你真是落伍了]。
当时我就喷了。
4.你妈骂我呢
老妈的最大乐趣就是逛菜市场。芝加哥有个international food club,主要以海鲜闻名,我和妈经常去。一次菜市场来了一批大虾,jumbo shrimp,我决定买点儿。可是队太长,我就让老妈先排着,我兵分二路去买肉。等我把肉买回来,看到老妈正在和卖货的老墨交流着呢,我心话儿了,英语老妈是肯定不会了,不是老妈懂西班牙话,就是那老墨会中文,要不怎么交流呀。仔细一听我就乐了,原来老妈指手划脚的说中文,老墨毫不含糊的说英语外加西班牙话,如果忽略语言的差异,你还真以为他们聊天呢。虾买了,我接过来的时候,那老墨笑着对我用英语说,[她肯定说我光给她小的,没给大的,正骂我呢,我也没办法,虾不让挑]
这时,我妈接过虾,对我说,[他光给咱小的,跟他说了也没有用,这小子太坏!]
我用无比崇敬的目光看了看那卖货的老墨和还在唠叨的老妈。
他们都是天才。
5. 关于姨夫的种族
在美国,老妈一生中头一次看到这么多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人,每每都要感慨一番。我发现我的好奇心强的优点也罢缺点也罢,纯是妈的遗传。因为每次跟妈逛街,我总得拽着她,要不,老妈说不定就看什么新奇就跟着跑了,那腿脚叫麻利!
老妈旁若无人地盯着人家的脸,表情就像她在菜市场挑选蔬菜一样一丝不苟。看到白人老妈就不无感慨地说,[白人可真白呀!],看到黑人又发自肺腑地说[这黑人可真黑呀]。还加上一句,[长成这样怪可怜的]。我赶紧做鬼脸让妈小点声,肚子里嘀咕,妈,您这纯是种族歧视的慈悲版,但也不好说出口,只有忍着。
因为老妈永远是正确的。
自从那天和老墨深度交流之后,老妈对墨西哥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老妈说老墨比黑人白,比白人黑,个子又小,男的都有胖乎乎的肚子,两撇小胡儿,还都挺坏 。有一天妈突然压低了声音跟我咬耳朵,[我跟你说,你老姨夫像不像墨西哥人,那小子也不是个好东西]。我就笑,脑海里老姨夫矮矮黑黑胖胖留胡子的形象浮现出来,还对我说了句[阿密沟](西班牙语朋友的意思)。
老妈非常自然的开始细数老姨夫的不是:去年借了1000块钱到现在还没还,前年过年他送来的罐头居然过期了,你哥结婚那天他喝点儿小酒还耍酒疯。。。要不是我及时制止,老妈的思绪就会像脱缰野马一发不可收。
看到没看到,得罪谁也别得罪我妈,老太太不是好惹的。
6.整出来没
老妈虽然也是老一辈知识分子,但是对现代电子时代的新兴学科简直就是门外汉,整天纳闷我从事的是什么样的工作。每当我在家联网工作,老妈总是在桌子的另一端拄着下巴迷惑的看着。 看到我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她老人家也替我着急。总要做点什么,就给我倒水切水果什么的。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你会不会呀],又问[你整出来没有?]
时间长了,老妈一在我工作的时候给我端水,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我就抢着笑盈盈怪声说[整--出来了],[整]字拉得夸张的长。老妈就笑,然后在我后背高举轻放的拍上一巴掌,说,[你个小崽子!认真点儿]
7.乳名
耳熟能详的东北农村乳名如[狗剩],[蛤蟆],[石头],[光腚儿]等等。据说乳名可以保护小孩,因为阎王爷在查点生死簿的时候,看到这些非人的带有侮辱性的名称,会认为是小鬼儿无笔字型没学好,电脑输入有误,就放过了这些名字的主人,孩子也就会健康成长。咱家是书香门第吗,我的小名比[光腚儿]强多了。
但人们大都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小名儿,因为我们毕竟长大了。我也一样。但对于我妈来说,咱永远是孩子。
一次在和朋友聚餐时,老妈爆料,当着所有人,高呼一声,[元元!]。我的心一颤,想,妥了。我的新艺名就此产生。我还要强撑着,环顾左右及其他[叫我吗?不是在叫我吧!?]
这名字好像长了翅膀。一次我在公司的时候,一个中国女同事w突然含情脉脉的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我说[春天到了?!]。她靠近我,一脸得意调皮地叫[元元!]。我心话儿,小样儿,想占我便宜。我就顺势张开双臂,娇滴滴地学小孩喊,[抱!抱!],吓到她跑。
不过类似的事情多了,我也懒得一一对答,就采取阿Q的秘诀,怒目而视。心里埋怨老妈,瞧您干的好事儿!
8. 老妈其他语录精选
老妈说[布什是只猴子]
老妈说[小s就是大S她妹]
老妈说[你别给小费,我帮他们收拾盘子]
老妈说[你把钱都给我,我帮你存着]
老妈说[美国盛产大屁股]
。。。。
老妈上周末飞回中国了。那天老妈起了大早,把屋里屋外收拾得一尘不染,然后嘱咐我说,冰箱里有她这一周给我包的冻饺子,每次吃一袋就好,她数过一袋25个。给我带来的黑木耳是放在橱柜靠左边的格里,带多了,我要想着吃。为她定的中文台务必想着取消了,一个月的月费太贵了。给她带的美元她还是想留给我,我在外面的花销大,她要美元也没有地方花。还有,叫我一定要按时吃饭,我爸的胃病就是饿出来的。。。。。
老妈是个坚强的人,但其实也挺细腻。每到离别,多数是送我的时候,老妈会说[儿呀,你自己好好的,妈就不去车站/机场送你了],然后老妈揉揉红红的眼睛接着说,[妈有心脏病,受不了刺激]。
可这次是我送她老人家。
芝加哥o’hare机场,行李check-in好了,老妈深情地看了我一眼,啥也没说。然后,她麻利的背起红色的随机背包,头也不回的大步走进了候机厅安检厅,硬是没给我一个煽情的机会。老妈的身板还是那么直,逐渐远去的身影里也看不到了她那丝缕白发,倒像一个年轻人。我望着老妈的背影,傻傻的笑了。妈两手都提着包,我想起小时候,妈就是这样牵着我和哥哥的手,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乐。
老妈,一路平安。
在她回去了一周后,我才在床旁边的一本书里发现了她给我写的一封信,边看边哭,看完就特想回家,反思自己追求这么多年的东西是否值得。
I-club 斜对面有个 Pete's Market, 里面的蔬菜水果要比 I-club 的新鲜。
我老爸没事也跟楼下的印度人聊天。俩人看到大胖子都忍不住要指点。
特别有同感的还有你的那篇:“出国就是新时代的上山下乡”,我的父母当年就是响应着党的号召上山下乡到内蒙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如今的我,虽没有人号召却积极主动的出国接受资本主义的教育。读你的文章越多,越有想和你联系的想法。希望看到你更精彩的文章,也希望成为你的朋友。
这次回国又和老妈住了两周,大哥忙,白天我就一个人陪爸妈打麻将,三家拐,虽然少了一个人,也玩得很高兴。我努力猜他们和什么牌,如果点中了,二老会像孩子一般开心。老妈把牌一推,大喊[夹!翻番!]的样子,很可爱。就在那一刻,我在这边创业的心思都动摇了。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