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在脚底板上
(2004-11-12 19:34:40)
下一个
太阳之所以可以照在韦亦可的脚底板上,是因为他正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若有所思。
韦亦可是他们村二十年才出一个的大学生,“我本来应该是个优秀的特工人员”,他满怀感触地想,“现在却只能杀杀菠萝”。二十年才出一个杀菠萝的,“他娘的,那菠萝几年结一颗?”韦亦可被自己的问题弄得笑出声来,翻身下床,哧溜窜进浴室,快活地烫了个澡,塞套换洗衣服进包,跳上新干线,直奔静冈而去。
钢筋水泥的丛林被迅速地抛在身后,韦亦可整个人缩在宽大的座位里,让冬季太阳照在脸上,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地融化。每次离开东京,都有一种要笑出声来的快乐,再加上远方菠萝香气的召唤,勤劳的杀菠萝工人又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
希望在静冈换车,过了十几分钟到达烧津,猪头三摁响喇叭,把韦亦可叫上车,掉头开向杀菠萝的工厂。猪头三是个很好的客户,他坚持要长得胖,因为可以“觉得人生很充实,很有幸福感”,这种生活态度得到了韦亦可的极大赞赏,所以两个人关系一直很好,经常联合起来啃公司一口。
车子停在杀菠萝工厂门口,猪、韦人手一罐咖啡,优哉游哉地享受着静冈的阳光和空气,一边等着韩国人出来吃午饭。这次委实是趟美差:中日韩三国各派代表出来搞了个监控系统,大部分机器已经正常运转,唯独日报表和月报表有点出入,韦亦可接到报告时就几乎猜出原因在哪里,但依然弄了个两天的作业计划,“社会真黑暗”,接过出差补助时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毛主席说的一点都不错,知识越多越反动。”
反动的人们在一家西餐厅里吃了午饭,几乎所有的菜都叫作铁板什么什么,于是宽敞的大厅里烟雾缭绕,因为不能喝酒,中日韩代表共同流露出了沮丧。
下午正式进入杀菠萝工厂中央控制室,报表很配合地在预定的地方出着错误,例行公事地搞定之后,时间开始显得漫长,韩国代表们幸运地有通讯试验,对着手机喊得兴高采烈,而中日代表只能嫉妒地在凉台上聊着天。
所有话题都结束之后,日方代表躲到仓库里上网,中方代表则在巨大的控制室里打转。控制室里,被这次新监控系统淘汰的日立和三菱的电气盘壁垒分明地对峙着,仿佛在诉说那个黄金时代里曾经激烈的争夺,韦亦可凑近看了看生产日期,居然有70年代的东西,于是不安起来:看来杀菠萝工厂把这个设计寿命十年的监控系统用上个三五十年也不希奇。他有很多可笑的习惯,比如编程时日历最多设到2035年,因为觉得把自己的谬误强加给后人是不道德的,所以在他离开舞台时,应该让他制作的系统一起终结。问题在于中国以后也65岁退休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傻菠萝硬是不更新设备的话,那岂不是要他退休前再来修改一次?
这种不安在看到成排的win95机器还在被熟练地敲击之后达到了顶点,韦亦可终于在韩国代表休息时作出一个重大决定:他迅速地悄悄地把日历延长到了2040年。重新启动服务器之后,卧底战士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晚,代表们聚集在一家中餐厅,兴高采烈地喝着当晚的酒以及中午没喝的酒。墙上写着“三十分钟内吃完十人份的饺子,免费!”韩国代表对此嗤之以鼻,认为太没有挑战性了,中日代表面红耳赤地拍手赞同但大家的嘴巴都忙着喝酒所以忘了跟服务员说。最后,喝得醉醺醺的人们连滚带爬地上了的士,在烧津站附近绕了几圈之后绝了二次会的念头,回各自的旅馆睡觉。
第二天的内容是给等富士通的人给服务器加个中央处理单元,然后测试一遍就作鸟兽散。富士通的人长得很帅,干活却不帅,从11点磨蹭到下午3点还没搞定,大家陪着饿肚子,眼里的火几乎把主板烧得短路。其间代表们轮流出去放风,韩国代表找到了一台隐蔽的售货机,于是中方代表立刻前去视察,并发现了一条“鸭子优先通路”,回来跟大伙说那条路简直是为富士通设计的,反正他们比鸭子还慢,中日韩代表哈哈大笑之后突然想到既然有优先通路,那就说明附近一定有鸭子,当场蜂拥而出,在工厂的D区发现了成群的鸭子,现代社会虚伪堕落到强调人与动物和谐共存的地步,代表们想到一边是现成的酒,一边是现成的鸭,他们却只能干饿着,不由得满怀悲愤起来,站在路边为杀菠萝工厂默哀五分钟、垂头丧气地回去了。回去的路上经过巨大的酿造塔,韦亦可发思古之幽情,感叹穷毕生之力也不见得能喝光里头的酒,所以“在酒桶面前人类是多么的渺小啊”,日韩代表频频点头,带着别有深意的目光和假惺惺的笑。
鸭子终于让服务器启动起来,四面八方一通鞠躬,扭啊扭啊地走了。猴急的代表们七手八脚地架线敲键盘,所有可以转的东西都转了一遍之后,拿出预先准备好的纸,抓来一个杀菠萝的代表签字画押,互道珍重,急忙忙鸟兽散去。
在静冈等新干线的时候,踱出车站打探军情,意外地发现了一家“谢朋殿”,大红的窗格和服务员的旗袍勾得人思乡情浓,于是进去向娴静的服务员要了扎生啤和一个套餐,摇头晃脑、人生满希望之际,偶尔在对面的窗玻璃里看到一个似曾相似的身影:懒洋洋地放松着妨碍交通的腿,额前一绺疲倦的发,眼底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游移……不认识,韦亦可摇摇头,毅然把手伸向那广东风格的茶壶。
带着些许酒意半躺在新干线里,戴上耳机,“总是在梦里,看到自己走在归乡路上,你站在夕阳下面,容颜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