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闲】
刚开始还没觉得什么,再说这“休闲”听着也不烦人,挺温和的一词儿。直到有一天,感到不大对劲儿了,什么鸟玩意儿都一窝蜂地休闲上了。八辈子勤劳勇敢受苦受累的中国人,似乎一下子舒坦得不得了了。如果真是的话,那当然好。只怕又是猪鼻子插葱----装象。那也过于无聊些了吧。前一阵儿,瞧见一装扮得古色古香的专卖鸭脖子的小货亭,那招牌上赫然刷着一行字儿,“创意休闲佳品”,哦,吃个鸭脖子也算上“休闲”了,还“创意”呢,由不得不让人琢磨那里头该是下了什么猛料吧,下毒药你是不敢,可保不齐你搁罂粟,让人一吃上瘾了,从此满大街人人嘴上叼着一根弯弯的鸭脖子,那倒也称得上一道贼他妈靓丽的时代风景呢。
【情色】
也不过就10来年前吧,中国人口袋里忽然有俩钱了,吃饱喝足一看还有富余,身子骨儿唰的一下不安分了,蠢蠢欲动开始寻找所谓“性福”了(又一个滥词),但又不好意思直说,何况那“色情”明摆着不合法呢,于是灵机一动想了个辙儿,掉个个儿,“情色”,不就得了吗。顿时名正言顺了。这回你们没得说了吧,我可是有“情”在先,然后再“色”哦。陡然间理直气壮,合法性自然一抓到手。中国人多聪明多有办法。只要想得到,没有做不到,没有不能说的。也不管说得通说不通。都知道色是本能,情是后来的,何来“情色”?如果这样也行的话,赶明儿把脸盆说成“盆脸”,把茄子说成“子茄”,把你奶奶说成“奶你奶”,把你的屁股说成“屁的你股”,您意下如何?
【阳光】
名词活用作形容词,好嘛,有朝气的,有活力的,积极向上的,跟个太阳似的,多好。谁知没多久,就这么个再朴实不过的词儿,也难免被滥用的命运。“阳光企业”、“阳光工程”、 “阳光医院”、 “阳光小区”、“阳光家教”,“阳光丽人”----难道世上还有“阴雨丽人”,都“丽人”了还“阳光”个什么,这么下去,那老出人命的煤矿,该有人要打造“阳光煤矿”了吧。尤其是那“阳光男孩”,总让人觉得阴阳怪气不男不女的;男娃子要历经磨难才能成长为人,老那么“阳光”兮兮的哪能成器。这唯一可供生存的星球本来就持续变暖着,再这么没完没了“阳光”下去,我们的家园怕是“酷”热得不能呆了。
【霸】
你也该注意到了,在中国,早就已经把电视机称之为“彩霸”,把厨房设备说成“厨霸”,把空调说成“凉霸”,把浴缸莲蓬头说成“浴霸”,最离谱的当属那卖方便面的,也大嘴一咧,号称自己那最没营养的货色绝对堪当“面霸”。天哪,这是一个多么富有阳刚之气的国度啊。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也甭管人家骨子里是虚是实,那不可一世的架式猛一看倒也能唬人一时的。可我得说,您就不能稍微实在一点儿吗?本来做个生意卖个东西的,在商言商,您何必要称王称霸呢,中国人向来讲究个和气生财难道都是唬弄鬼的?说这些也没用。细细一想,这里头没准儿别有蹊跷。我估摸着该是发源于一种埋藏极深的不安全感。不安全所以不安分。没钱时惶惶不可终日,有了钱照样无法消除内心的惶恐。越有钱越不安全,越不安全越是死活也要装出一副一捅就破的霸气来。何必呢。
【奴】
佐丹奴、美尔奴、依米奴、马沙奴、米兰奴、积姬丹奴、天奴、马天奴、圣天奴、华伦天奴、姿姐奴、曼娅奴、敦奴、欧柏兰奴、多利安奴……这是前些天,我在某一新开张的“美极时装城”,随意溜达,走马观花,映入眼帘的一些个服装品牌。有的是进口货,一看那原名,压根儿靠不上边儿,翻译过来也非得挂个“奴”;那些国产货呢,都先入为主“奴”上了,再编个末尾带“NO”或“LU”的洋名儿,总之要不这么“奴”一下,大伙儿可得一丝不挂没衣服穿了。前面乱霸一气,这里奴气熏天,这又是怎么个回事儿呢?诸位都看出来了,上面那些奴字辈的大多是女装,天经地义啦,卖衣服不卖给女人难道卖给毛驴?而女人嘛,总得男人给她买衣服才能找到自我,心里才踏实,所以呢,逛时装店多半男女同行,您瞧,走着走着,女的走不动了,“相公,这一款好看不,要不奴家也试试?”话虽不这么说,就是这意思了。口口声声都说已经后现代了,原来还是个换汤不换药的封建社会。那什么“二奶”风行也不过是表面征候。冰山一角。
【皇】
早知道有个著名香肠品牌,大号“皇上皇”,够吓人的吧,明明不就是猪肠子里灌些碎猪肉吗,可人家不管,卖猪肉也要当皇帝他爹太上皇。紧接着出来个卖板鸭的,“煌上煌”,那是晚了一步,人家先注册了,没办法退而求其次,没准儿还两全其火呢。一天路过一巴掌大的小店,卖豆制品的,竟然取名“黄上黄”,豆腐不是白的吗,可人家要的就是那股子皇家气息,哪怕听着像,也行。然后是房地产大热,“皇都”、“皇御苑”、“豪家皇廷”之类的通街满市瞎煽忽,敢情中国人一个个非皇宫不住了。与此同时,那啥玩意儿“皇帝戏”也大火特火起来,一开电视就能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了,倒也方便之极。中国人对权力的无尽膜拜,看来是冠盖全球举世无双。人是不存在的。只有皇帝和奴才。
【性情中人】
曾几何时,身边忽然多了一些挺能来事儿的主儿,没过多久,听说这叫“性情中人”。光这响亮的名号,就足以羡煞人心的,果然见得群起效仿人人争当,一时间哪旮旯都不乏“性情中人”了。据我历来浮光掠影式的观察,这些个时鲜人物大致有如下特点:特把自己当个东西,一旦觉得别人没把他当个东西,立马就咋咋呼呼闹腾开了;该出手时就出手,当然,要是明知对方比他能耐,那就装得跟没他这个人似的;在占尽一切天时地利的条件下,不放过任何显摆自己的机会,一派蒙人的戏子本色。好事儿绝不能落下他。就是那种世故到家的“人精儿”吧。我就纳闷了,世上如果真有一种性情中人的,怎么能是这些八面玲珑的社会油子呢。反倒是另一种人值得看好。你没见识过也听说过吧,就是那些平时看似默不作声的老实人,一般不跟人计较,关键时候能要你命。
【淡定】
看起来挺端庄的一词儿,颇有那么一股子从良许久之后才独有的贤慧气息,但毕竟还是有点儿来路不正,难道又是从台湾那边转道儿香港偷渡过来的?我还特意翻了翻第5版《现代汉语词典》,查无此词。不知起源何处,发扬光大于戏子行业则大可确定无疑;目前正有向整个华人世界全面渗透的意思。最常流转于主持人那三寸将烂不烂之舌,当然啰,绝对用在明星身上。一般情况是这样的:某星星儿前一阵儿不知跟谁上哪儿鬼混去了(还好,没让狗仔队抓个现形),人气一落千丈,自然很不甘心,要挣回来,于是一番洗刷重新登场以便继续搂钱,但面子上总不能显得那么功名焚心吧,就在这个时候,那怎么说也是个星儿的主持人,准来上这么一句:“您看上去可比前些时候淡定了许多……”每当看到这一幕,又该有耿直的观众坐不住了----“你淡就淡一点儿嘛,又没人说你是条永不翻身的臭咸鱼,你还定个什么鸟呢!”
【严重】
本不是个好词儿,多指非一般的坏,不知怎么给转正了。也挺好。也算民族语言出现的新气象吧。没想到呼啦啦一下给泛滥成灾了。现如今,大凡觉着有什么好事儿,要不大呼“严重”那是绝不过瘾的,“严重浪漫”,“严重同意”,“严重喜欢”,“严重幸福”,“严重可爱”,“严重韩流”,“严重爱你”,“严重有病” ……慢慢儿就不成人话了。前些时候,那个久没动静的王朔朔大爷一股脑儿跳将出来,呲牙咧嘴,胡诌一气,弄得江湖中人多有嘀咕:朔大爷这么些年真给憋出病来了?谁知人家还真顺竿子爬,找上了心理医生,望闻问切一番,大喜过望,立马给大伙儿报上了----“严重正常!”我一听果然不妙了。朔朔兄,作家怎么能当到这份儿上呢,捡了个大家伙儿说糊了的词儿,还洋洋自得。既然是作家,当然也可以使用时髦滥词,可那多半得用在一种讥讽的语境中,以促使语言重获新生。您没听说过作家可是陈词滥调的死敌?我可听人说您对当代汉语是有些奉献的,现在倒好,您这么大个作家居然也身兼小报首席娱记了,还勇于揭露谁是谁亲爸爸谁是谁私生弟呢。瞧你个没正形儿的。枯坐偏房,锤炼词句才是作家的正事儿嘛,你怕是耐不住了。说你也听不进去。不说了。
【肉麻】
也不过是嘴上说说的一个词儿。虚头八脑,极不实诚。真实情况经常等同于“酥麻”,酥酥的,麻麻的,一种近似陶醉的肉体快感,不愧为欲仙欲死的前奏吧。今年五一,有朋自远方来,酒酣耳热之际跟我说起这么个事儿,说他们那儿有一正值妙龄的女幼师,隔三差五老来找他(当然是总有理由的),一天傍晚在梧桐树下怡然漫步,他忍不住拉她手,谁想到那女的笑着来了一句----“好肉麻哟”,当时他几乎给愣住了----用当前最流行的说法,差点儿给“晕死”了,反正是兴味全消,于是找了个上麦当劳解手的借口,开溜了,再也没搭理她了。我听了乐不可支,差点儿让醇厚的老金威给呛住了,“你笑个什么呢彭希曦?”他满脸疑惑。这位朋友,原谅我当时没好好答复你,一般来说,笑是没法儿解释清楚的,但愿此文有幸被你读到,你至少会明白一些。你要还那么不开窍,那我这儿就不揣愚妄跟你明说了吧:人家那姑娘其实挺爱你的,遗憾的是那张嘴……唉,过于通俗了一些。
【恶心】
不瞒您说,我还的确稍稍留意过这个词的使用状况。据保守估计:近九成并非吐自男性公民。一部分女人特爱“恶心”。尤其是那些品质欠佳、长得冤屈、满肚子鬼怪的青春小怨妇,开口闭口就喜欢大肆喷吐“恶心”,“你真恶心”,“恶心死我了”,什么的。其实哪至于呢。就算确无好感,又何至于经常达到“恶心”的境界?那可是一种标准的生理反应啊,你得果真极度厌恶感觉快要呕吐了,才具备“恶心”之实,才可以嚷嚷你恶心。否则就是夸大其词,虚张声势,以此引人注目罢了。问题差不多找到根源了。唉,怎么说呢,话说白了难免要伤人的,但事理不可不究。你应该也留意到了,就是那些不招人喜欢的女人,无时无刻不在散播着这个词,从而也虚化了这个词原有的表现力。再深一步扯几句吧。女人们其实没多大就知道,只有怀孕才具有最真实的恶心感,而那些根本就没人疼没人爱的,自己个儿又怎么个怀孕又怎么能好好“恶心”一回呢?诸位,你要是听不了这个滥词,那不妨这样吧,以后谁要老跟你“恶心”“恶心”的,你该反问她一句,“你怎么也怀上了?”
【变态】
又一个使用频率极高的词儿,使用范围和上面的“恶心”多有重叠,男女混混儿们最爱说了,“你好变态呀”,“我好变态哟”,嗲声嗲气,就像跟他(她)姥姥撒娇似的。其实呢,要说真格儿的,那些个东西哪能达到变态之境呢,至少还差了960多公里。这么说吧,世上没多少绝对正常的人,但更少人堪称变态。西方学界前些年差不多达成了共识:天才就是一些心理不正常的疯子,你说变态也行,可那得是极富创造力的。他们非要弄出新东西,不然就活不下去。继往开来的人类文明就指着这些个疯子了。还有一类变态分子,不说你也知道,就是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小偷小摸坑蒙拐骗的地痞流氓当然不在此列。还有,最不起眼的,那些可怜而无害的精神病患者。以上这三种人你都不是吧,所以嘛,你一口一个的所谓“变态”,顶多也就是使个小性子,充其量临时客串一番性情中人,罢了。这也没什么。但,还是别老“变态” “变态”的。不中听。
【老师】
可能是中国目前最虚伪的一个词;其源流之深,泛滥之广,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当无出其右者。“赵老师”,“钱老师”,“李老师”,“孙老师”,只要是个看起来混得光鲜体面的东西,那是一定得赶紧甘拜下风,连呼老师的。古人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现在可好了,一点儿那个意思都没有了。不知扔哪旮旯去了。大伙儿都看开了。都练出一双火眼金睛了;只要一碰面儿,一句话不说,看着人西装比自己的挺括,皮鞋比自己的锃亮,头发比自己的有品,身板儿比自己有派,那当即毫无疑问,直接就料定眼前这位肯定比自己有钱有势有能耐有地位了,于是乎张嘴就老师长老师短了。还是把镜头转向文体娱乐圈儿吧,冠冕堂皇鸡飞狗跳的,更讲究的自然是名气人气之类的虚玩意儿,实质上也和上面的形状如出一辙。而且更胜八筹。这个星儿那个家的不全都被“老师”“老师”着吗。有一次,获邀参加某旨在吃喝拉撒的文人鸟会,亲眼目睹一年近半百的业余散文作者(正职据说还是个铝合金店的小老板呢),毕恭毕敬捧着一本花哨大著,走向一刚刚冒出来的当红光屁股作家(才20几岁),“X 老师,您也跟我签一个吧。”
【平常心】
有一回,在电视上,不小心看见一歪瓜裂枣形的顶级大导演,嘿,光瞅着那样儿就挺可乐的(比他那些个大片儿好看多了),何况还头头是道瞎掰着呢,当时人家那脸子可正经啦,说着说着一会儿说到他媳妇儿那儿去了(也是一影视红星),“她这人其实挺有平常心的……”这可是我平生头一回从人嘴里听到“平常心”。多好多有意思的一词儿,一下就记住了。当时就领会了。不知怎么的,没多一会儿,我忽然觉得这词儿挺冤的,就像好人家的闺女让土匪给抢走了,心中似有不平。那可是多好的一个词儿啊。绝对来自民间。八成出自极具语言再生能力的北方底层人民。想想吧,人民世世代代过的是平常生活(尽管历遭歹徒滋扰),自然有一颗平常心,自然而然就有了这个词。而这个词,人民是不轻易说的,人民劳作生产,闲时说笑唱和,戏子们趁着人民不留心,偷走了,占为己有,到哪儿都烂嘴一撇大派用场,这么一来,社会上的那些油嘴,就老挂着个“平常心”了。那么好的一个词儿,就这么失贞了。
【极品】
极品五笔,极品飞车,极品家丁,极品无赖,极品恶男,极品身材,极品诱惑,极品偷拍,极品名牌,极品笑话,极品脓包,极品鱼头煲,极品丑女,极品足浴,极品菜鸟,极品中的极品,极品车模,极品师奶,极品流氓,极品二倚子,极品……在中国,只要觉着是个好词儿,听起来“酷酷的”,冷不防流行起来了,那可就了不得了,我们这时代的葱花子们一准儿立马活学活用,绝对要无所不用其极的。你也觉察到了吧,这年头,不管是个什么玩意儿,前头要不冠以极品二字,那可就显得太落伍太老土了。太丢人了。你也别不好意思,跟上这时代那午夜牛郎般矫健的步伐吧,有事儿没事儿,一本正经,逢人就说你吃的是极品贡米,拉的是极品御便,喝的是极品琼浆,穿的是极品霓裳,你养的宠物猪是极品珍猪,你交往的全是极品精英,你睡的是极品席梦思,你枕边儿那位是极品娇娃,你爹妈是极品二老,连你表姑生的那个表哥也是极品大哥,你讨厌的人都是极品人渣……你有幸活在一个假装着挺有个性,实则平庸得让人无话的极品时代。多来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