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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提琴---- by zhaonu23 (下篇) 我和小提琴
(十二)
我闹了个笑话____ 我说什么也不应该那天生病的。戴导的男人在地区文工团吹小号,我托她给马老师说说看能不能约个时间给作一次小提琴练习辅导。回话说可以的,哪天哪天去就行了。我听了高兴极了。求马老师教琴的人很多,要他答应辅导一次也是不容易的事。当时教琴还没收费一说。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有句台词“山穷水尽总得有点见面礼啊”。中秋临近,我特地上街买了几个大黄梨,这梨个大味甜水多质脆____ 权且就当不成敬意的束修吧。 马老师是地区文工团的首席小提琴。中等个,梳个大面包头,高鼻子,深凹的眼眶闪烁着一双智慧的眼睛。他的传统打扮是下着西装裤,上穿浅色衬衫,外套一件毛衣或毛线马甲。常常半撸着袖口,显得既高雅又不失洒脱。路途相遇,即使你在几个人中间他也要找机会给你一个让你感觉得到的笑脸。马老师是回族,有段时间他参加在我们家附近中学举办的艺术排练,上下班都要路过一位回族老者家门,这位老者约八十有余,瘦而高,戴一圆毛帽,花白的长须飘撒胸前,喜在家门前走动。马老师每次路过见面总是给老者献去一份笑容可掬的敬重,道一声:阿爸!与之或寒喧问候,或驻足交谈少许。他给我看过他当年在昆明青年艺术团拉琴的照片:英俊刻在眉间,潇洒持在弓上。他的小提琴独奏是文工团叫座的长青节目。听他的演奏总是会被澎湃的激情所感染。一些世界著名的乐曲或小提琴曲的名字是从他的嘴巴里第一次读到。他的两个美丽的女儿一个七岁,一个五岁,都跟着他学琴。我十分惊诧他的女儿使用的四分之一的儿童琴____ 世界上还有此般小尺寸的小提琴!“唧唧呀呀”也唱得挺欢!马老师的大女儿那天拉的是莫扎特的C 大调“小星星”。琴的音色有点尖噪,听起来还有些不习惯;孩子还处於起步阶段。“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转眼几年的功夫,中央民族歌舞团毫不犹豫地把大女儿挑走了,害得马老师夫妇俩不得不挥泪舍爱。又过了几年,二女儿又步姐姐后尘,远走京城。这是个才子,也是个异类!听马老师说道他的遭遇:____ 下放,和他年轻漂亮的妻子一道从昆明到了西双版纳一个小地方的银行。刚到的第一天晚上,他们住的是一间用毛草搭成的草房,睡在床上,俩人拥挤在一起数着透过房顶毛草可以看见的天上的星星、、、下雨了,外面下大雨,把门外的芭蕉树打得很湿;家里下小雨,把被褥打得很湿、、、刘大杰编写的“中国文学史”四册整整齐齐地立在马老师家的小书橱里,我是看得眼馋而不敢开口说借。至於他是怎么把这套书保存下来且整洁如新只有天知道!我想他一定还珍藏有许多小提琴练习曲,不然他拿什么教两个女儿、、、?哈哈!我是嫉妒了,真的嫉妒了!我嫉妒的不是马老师有一个美丽的妻子____ 一个幼儿园的保健医生,据说曾是歌舞团的演员,说话喃呢软语,一脉江南风情;不是他有两个天资超人相貌出众的女儿;不是他精湛的拉琴技艺;不是他家藏的书籍琴谱;他比别人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洋溢在他身上的艺术家特有的气质和儒雅的贵族风度。在那个颠狂混乱年代里,这位艺术家的特立独行一方面显示着文明传承的巨大力量,另一方面体现着他个人内心对崇高境界不妥协的追求。拉小提琴养身:脑子敏锐,手指灵活,心血畅通,步履轻盈;拉小提琴养气:风度翩翩出自于自然,优雅谈吐体现于平淡,衣着修饰即使是随意也随意得浪漫,性情温和掺着些桀傲,理想尽在马尾毛与金属弦相摩擦生成的美妙音响世界而与俗世相 远!艺术是保存贵族精神最坚固的堡垒。金钱可以抛撒散尽,权力可以灰飞烟灭,美女也要色衰颜退。只要山河长青,人烟相继,人类文明沉淀下来的精华就一定会释放光芒,不论在那一个角落!看到马老师,我会去意合当年刘邦一睹秦始皇出巡时壮观场面的那一声著名的长叹:大丈夫当如是也____ 拉琴人当如是也!在马老师家狭窄的小客厅里,我站立着把琴夹住,校准了A 弦的音并调试好相邻三根琴弦与A 弦的五度关系。我开始拉一首“开瑟”的练习曲。不久,我感到心悸而无力,身上发热而虚汗直冒。紧张吗?马老师一直笑着告诉我别紧张,节拍有意放慢点都不要紧;我确实还是有点儿紧张____ 其实我已经生病了,早上起床就感到头晕双腿无力,鼻子里呼出来的气是烫烫的。我直骂自己真是“张四贵的马拉不出槛门”。不行,今天说什么都得去马老师家,我不能失信于人,同时也不能失去这一难得的机会。____ 不行了,我太虚弱了,我再也无法坚持拉下去了,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面带愧意地对马老师说,马老师,我、、、得、、、休息一下、、、我的头已经枕在旁边的写字台上,无力地闭上眼睛。我想当时一定把马老师吓坏了。我也不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几分钟后我感觉好一点了,挣开眼一脸难为情苦笑着对守候在一旁的马老师说,实在不好意思,我生病了。马老师有些焦虑地道,没有没有,只是你还行吗?我道,现在好一些,只是今天的课我是没法上了。马老师道,以后再来,以后再来。我把琴放回琴盒,然后从我带去的绿军用挎包里拿出黄梨放在桌上说,马老师,谢谢你。出到走廊回头时,我看到出门送我的马老师脸上挂着复杂的表情:怜悯?同情?担忧?遗憾?无奈?、、、我想,我的谢意马老师是会接受的____ 尽管连带着几分尴尬,他会理解我的。回家的路上,我还是埋怨自己怎么如此糟糕!
有一天戴导说马老师病倒了,吐血,已经住在医院里了。我得讯后就邀着我的同队拉琴好友兆飞去看望他。马老师患有肺结核病早有人说,平日里却看不出来。,到了医院,我们看到他是在一间油毛毡盖的棚子里____ 那时节正闹地震,到处都搭有这样的临时房子____ 下午的阳光照进宽大空旷的房间,就一张病床孤零零地放在中央。马老师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人仿佛缩小了很多。他的妻子沈医生守候在一旁。看上去象是一场正在演出的舞台剧,说的是恩爱夫妇病房诉真情一段。见我们走进来,马老师微肿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显出很有精神的样子。因为他患的是传染性的疾病,我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担心,所以站在床脚一头和他说话。马老师还保持着平日的幽默,风趣地说道,死不掉,要死早死了好几回了。那口气仿佛今天躺在这里只是换间屋子睡睡,若想不睡这里,明天就换回去好了似的。肺结核重至吐血,我深深为他担忧。年轻的我常常想,人只有线性的一生,走过去了再没有第二次。我得把每一步都走得对,每一件事都应该做得完美。我意识到自我道德的修炼,我要做一个正直高尚的人。有人口出脏话或所为之事阴暗,即使不涉及到我的利益我也于他嗤之以鼻;我触摸到时间的宝贵,每日里练琴的时间越长仿佛就越发对得住自己;与人相处,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能伤害别人、、、历经数年坎坷的人生体验,我隐隐感到在我身后的一个看不到的巨大力量在支配着你的命运____ 肉身人体的你无法完美!“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十三 A )
我开始流浪,小提琴也紧踩着我流浪的足迹。我走多远它也就走多远。只是它已经和朝夕相伴的艺术舞台告别了____ 尽管那是一个长长的吻。近日来小提琴一直和我捣蛋:手指按下去发出的音是“左”的;弓子明明拉的是D 弦A 弦也跟着起哄; 一段琶音练习中间一换把位就溃不成军;抒情的旋律拉出来干瘪瘪如同老太太的乳房、、、开始我还心平气和地对它说:“嘿,夥计,没问题,咱们慢慢来。”可是它依然故我,一副调二郎当心不在焉的样子。后来我有点火了:“你要再这样我就对你不客气了!”我把弓毛一松,把它放进琴盒,“啪”的一声压紧琴锁____ 我关你几天禁闭,你就好好体会体会后宫冷苑的滋味吧。是夜,备课已毕,从书架上找出一本名叫《朝野佥载、隋唐嘉话》的书来看。有闲之时,我最喜欢看这类笔记小说,或事或人,文短意深。其中有段音乐故事,甚是有趣:“太宗时,西国进一胡,善弹琵琶。作一曲,琵琶弦拨倍粗。上每不欲番人胜中国,乃置酒高会,使罗黑黑隔帷听之,一遍而得。谓胡人曰:‘此曲吾宫人能之。’取大琵琶,遂于帷下令黑黑弹之,不遗一字。胡人谓是宫女也,惊叹辞去。西国闻之,降者数十国。” 有时读到会心处,不禁一人在屋里也开怀大笑起来。今夜有事____ 不知何事。翻了几页书就扔到一边,独自一人在房间里走动。推开窗户,一轮冷月寂寞地挂在山梁上,黑乎乎的松林悄无声息,一切都静止了,凝固了。在万物面前,我突然感到我的孤寂!回头看见多日未曾碰过的小提琴,手有些痒痒的,打开琴盒,信手依次拨响了四根琴弦:G ,D,A ,E ,余音长鸣,久盈于耳而不消!我不禁大吃一惊,问小提琴道:“你是什么意思?”小提琴道:“你就别装蒜了!我最见不得你这种‘假道士’。”我道:“你这‘假道士’从何而来?”小提琴道:“瞧,说你假,你真是假!还问我‘假’从何来?”我有点招架不住了,道:“假‘假’也吧,真‘假’也吧。我愿意洗耳恭听。”小提琴道:“这还象个拉琴人的样,否则,我就枉陪你那么多年!我问你,今年贵庚几何?”我道:“二十有八,再加两个月的零头。”小提琴道:“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快到三十的人了还光棍一个!你是决心做王老五不是?”我道:“这些年忙於学业事业,再加上学校所处地理位置偏僻,一时半会也没遇上心仪之人,故就把这事拖延下来。”小提琴冷笑道:“好一个‘拖延下来’!你是患‘性心理幼稚症’或者说是‘性心理贫血症’!”我被它说得心里有点毛了:“够了!少给我来些新名词!我这里不接收你兜售的‘后现代主义’的破烂货!”说是这样说,回想起来,在男女之事上,我恐怕真的发萌太迟了!小提琴道:“好了,我们不吵了。说正经的,找对象的事你恐怕得认真当会事,至少也让你的父母别天天为你操心。”我道:“这事说到底还是我个人的事,急也没有用。我总不能到昆明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女子回来做老婆吧?”小提琴道:“唉,这事说来有诸多原因造成你今日的被动局面。你个人生理条件不差____ 不,应该说是非常出色!一米七二的个头,方脸宽腮,立眉秀眼,鼻梁高正,嘴唇线条分明、、、”我大叫道:“你就饶了我吧,还立眉秀眼,我的眼睛长得比我的哥哥弟弟的都小。”小提琴道:“你这叫做‘美中不足的单凤眼’,这不是问题,你的弟弟是北京医科大著名整容专家王大枚的高徒,他给你做个重睑手术简直就是小菜一碟。那就可以说是貌比潘安了!”我急忙捂住它的嘴道:“小蹄子,你是在拿我开涮怎的?担心我把你的嘴撕烂!”小提琴道:“玩笑归玩笑,你现供职高校,虽然收入不多,教书上课,读书写作,发表文章,也算得是精神贵族。虽说你从前吃苦贫寒,且还达观向上,人品情怀不乏开朗幽默,你写的歌词省级刊物也发了不少,有的被人谱成了曲,其中一首还被本校确认为校歌,年年新生入学必唱。你不还是省曲艺家协会会员么?上大学前省出版社就发表过你的相声作品、、、”我道:“反了,反了。你今晚成心辱杀我不成?”小提琴道:“有道是‘诗言志’。诗更言情。可怜你是被耽误了、、、”说到这里,小提琴禁不住流下泪来。我也被它闹得心慌慌的,不知如何安慰它才是。小提琴擦了擦眼泪道:“好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好在你心气甚高,不甘趋污逐臭。还保存着清纯和激情。一个人活着,只要这两样东西还在就说明还有生命,否则就成了行尸走肉。清纯现真诚,激情出浪漫!现在你得面对爱情,面对活生生的异性,活生生的女人!细嫩柔滑的肌肤,眨动着睫毛的眼睛,喘着热气的鼻孔,黑色飘逸的长发,傲然高挺的胸脯、、、啊,我得给你作些性的启蒙教育。你____ 不你们这一代人____ 造孽啊!人类最美好的生命中最有意义的最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毁灭了,都被颠倒了!难怪你们的思想才会那么畸形,你们的精神才会那么惨白,你们的行动才会那么软弱无力。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我道:“最新资料统计大概有世界人口统计四十四亿人。”小提琴嘿嘿哼着,伸出两个指头道:“从古到今直至将来,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阴一阳,一公一母。男人和女人联在一起就是生命的质!这是无可更改的宇宙信息!再没有其它的意义!没有人比上帝更聪明!拉小提琴创造艺术是你的生命之最终目的吗?读书做科学研究是你生命之最终目的吗?没有这些,生命只会少些色彩,少些装饰,但生命还是生命,生命之树常绿!”小提琴越说越激动,差几乎要站到桌子上了。我道:“好了好了,你就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才是?”小提琴道:““开始新生活。”我问:“如何开始?”小提琴道:“近日里学校前后调进三名大美人,一个在院宣传部做行政工作。一个在教务处研究生科做办事员,一个在基础部化学教研室当老师。”听到这里,我眼睛一亮:“什么什么?三个大美人?”小提琴道:怎么你还不知道?满校园的人都知道的。宣传部的那位个头不高,长得白净秀丽,倒也小巧可人;教务处的那位是北方人,中等偏高个,对,和你差不多。黑短发,大眼睛,有些象歌唱演员殷秀梅的模样、、、”我眼睛睁得大大地道:“真的?”小提琴道:“不过呀,你别高兴得太早!这两位已经是名花有主了____ 宣传部的那位听说来头不小,未来婆家是住省委大院的。教务处的那位是男朋友一道陪着来报到的。两人是同班同学。”我眨了眨眼睛,半晌没有啃气。小提琴见我这副样子道:“我看你身上是缺些东西。”我道:“缺什么?维生素C 还是 B ?”小提琴道:“我倒还记得那年你发在‘边疆文艺’上的两首歌词,其中一首是这样的: ‘我的吉它叮咚, 我的吉它叮咚, 姑娘啊,你从我面前走过, 长裙飞舞,将满天云彩染红。 桃花似的美丽, 一片片撒落在我的心中。 叮咚、、、 叮咚、、、
我的吉它叮咚, 我的吉它叮咚, 姑娘啊,你从我的面前走过, 脚步嘀嘟,把一池春水摇动。 涟漪般的爱慕, 一圈圈编织成挣不断的梦。 叮咚、、、 叮咚、、、
我要把我的吉它弹个疯狂弹它个弦断, 我要让你倾听我如火的心脏如水的情衷。 姑娘啊, 只要你不回头, 一直走啊走。 我的吉它就永远跟着你叮咚,叮咚、、、’
我道:“那是偶发奇想,随意之作,不足挂齿。”小提琴道:“老兄,你可以丧失一件名贵的珠宝,但不可以丧失‘弹它个疯狂弹它个弦断’的精神!”我道:“你不是说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难道还要我去挖墙脚不成?”小提琴道:“只要名花还没有真正归属于谁,你就有追求的权力____ 好,好,就当是说笑话,就是可以我看你也没这贼胆,你那张薄得象大姑娘似的脸还能去扮演这种强悍角色。呸!拉琴生涯也让你染了不少自作清高的虚荣和谨小慎微的娇气!”我听它说的有理,站一旁低着头不敢啃气。小提琴道:“怎么了?一下子就蔫了?你怎么不问我那第三个美人呢?”我赶紧道:“瞧我,都被你给气懵了!赶紧说说这第三个美人。”
(十三 B )
小提琴道:“怎么了?一下子就蔫了?你怎么不问我那第三个美人呢?”我赶紧道:“瞧我,都被你给气懵了!赶紧说说这第三个美人。”小提琴道:“说来也是,因了学校扩建,一时间涌进不少人才。人才当然不仅具专业才华,还有外貌风彩;有的是才貌双全的女子。这就更是完美难得了。才貌双全的人在人口总数中毕竟是少数,但世界因她们而生辉!”我道:“你别越说越玄乎了。难道这第三位是上官婉儿,班婕妤之类才女美人转世不成?”小提琴道:“也倒还不至於。人中等个,圆脸,腮略方,也是大眼明眉,秀气傲人,更加上一身学生青春气息,第一眼看去还真让人有点晕。”我道:“噢,还有此等奇人!真得找机会见识见识。”小提琴道:“这就对了。不过还不知她的底细,从何处来?来头如何?有无男朋友,抑或已经结婚,抑或早有家室,抑或已有孩子而且还不止一个老大已经三岁、、、”听到这里,我差点口吐鲜血,晕倒在地。我跺脚道:“既然如此,你跟我说这些何用?”小提琴道:“怎么没有用?不过你得先看到人,有意于她,然后再作打算。”我用力扯住小提琴的胳膊道:“我身败名裂就是你使的鬼!”小提琴道:“老兄,还记得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里的那首歌吗?‘幸福不会从天降、、、’我给它纠正道:“那唱的是‘社会主义等不来’,而不是‘美丽的姑娘等不来’”。人的一生里有许多偶然。风月之事更是如此。天底下那么多的淑男淑女偏偏是你和她在时空飞转的某刻某地相遇在一起,认识,倾心,相好,爱慕、、、没有办法来解释这种偶然,便找了个“缘”字作了理由。偌大个学校,又不和人家同在一个系部,一个教研室,也不同在一个宿舍楼,除了端大碗到食堂打饭时偶然相遇,擦肩而过,那里能有机会接近熟络。我只觉着男女恋爱的游戏有些可笑。更有意思的是双方各自紧守着神秘情感宝库而使对方苦思冥想生方设法去找到打开神秘宝库的密码。这段道路的艰辛煞是熬人! 小提琴见我多日不见动静,气得冲吹胡子瞪眼道:“你怎么还按兵不动?有人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你再不动作恐怕时不待我了。看来我不从后推你一把,击你一掌是不行了。听着,院房产科已作决定,为了便於管理,要把你们青年教师从现在住的研究生楼赶到单身教工楼集中住。才调来的三个美人就住在那里的二楼。此乃天赐良机也!我已帮你打听到单身教工楼的二楼还有空的宿舍,你速到房产科要钥匙,现在就去,今天就搬过去。设备科的李云与你很熟,他就住在单身教工宿舍二楼朝南顶头处。他是个热心肠的好人。你帮进去之后,他会成全你的好事。”我听了将信将疑,也只好照办。后来才知我和第三个美人的成双配对是有前世姻缘的,而红线老人专门指使李云在我为难之时相助一把。李云大我二三岁,军人家庭出身,当兵转业到了学校工作。夫人和孩子在城里。尽管他有家室,住在这里就变成了单身。他为人热情随和,闲空时喜欢凑在一起吹牛聊天。虽是高干子弟,却还务实本分,少些公子脾气。每周回家一次。从城里回来时会带些蔬菜瓜果什么的,做了什么汤啊菜啊就叫叫喊喊大家凑在一起热闹。就在李云的宿舍里,就在沸腾着黄瓜土豆西红柿混合美味的汤锅前,就在弥漫着轻松随意的“打拼合”(凑分在一起吃东西 )气氛下,我认识了她____ “小手”____ 因着她的手小,能伸进口径小如美国装花生酱用的玻璃瓶里。 红嘴相思鸟是最善於用美丽的鸣啭去求得异性的欢心。跳跃枝头,舞姿偏偏,浅吟高唱爱声情歌。求偶的我此时倒十二分地感谢我的小提琴了。如果我不会拉琴,我想不出我如何向小手发出爱慕的信息。歌唱?我的嗓子还是一块尚未打磨的粗玉,尽管有时会被自己偶尔唱出的一两声中音所感动;要么就是老一套的雁传书信,借书还稿。高山流水觅求知音。不用语言文字传达出来的情感也许要更含蓄,更微妙,更符合浪漫主义的宗旨。更绝的是小手具一副天生丽质的好嗓音。那日下课会来,远处便就听到楼里有一女高音在歌唱,音色亮丽而圆润。赶紧凑近正待听时,再没声响了。等我上得二楼,楼道里空无一人,再走几步,只见小手一人在漱洗间里洗衣服。我开门进屋,小提琴就问我道:“听见了吧,多么美妙的歌声啊!”我道:“谁唱的?”小提琴提高嗓音象京剧小生高亢的叫板道:“嘿嘿,这还用问,小手!”我窃喜道:“小手啊小手,就冲你的这副歌喉本司令追你是追定了!”那日吃完晚饭,李云说小手嗓音好,得唱支歌给大家听。又指着我说我们这里有现成的的小提琴伴奏。我当然是求之不得,立马回屋拿来琴。小手先应了几句客套话,等我琴声一响,气氛有了,清了清嗓子,从容地唱了起来: “我失骄阳君失柳, 杨柳轻扬直上重宵九。 问讯吴刚何所有? 吴刚捧出桂花酒。 、、、” 小手是江苏省人氏,父亲是清华水利系毕业的。十岁时随父母科技支边到了云南。所以她能用正宗的苏州方言演唱弹词开篇“蝶恋花、答李淑一”。我只恨当初我为什么不也学学弹琵琶。 我们来往渐次增多、、、 她还喜欢唱电影“枫叶红了”中的插曲、、、 我们相好、、、 她要我单独拉电影”生活的颤音”里的小提琴独奏片段给她听、、、 我们似乎在恋爱、、、 我用气枪打了一条蛇,问过动物教研室的杨教授证实无毒之后,我就把它沌成了一锅乳白如奶的汤。我问小手敢不敢吃。她说敢、、、 我们晚饭后到宿舍后的山上采摘春天里长出来的芥芥菜、、、 她说时间不早了,今晚得把邢其毅的“有机化学”的某章节看完,郑培娣的“英语”某课单词得背出、、、 翻开她用的“英汉词典”几乎每一页都有被她用红笔划过的词条、、、 她写一手漂亮的硬笔字、、、 、、、、、、 乘她人不在,我把她放置桌上书架台上作观赏的一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糖有意偷吃了、、、 小提琴问我味道如何?我道:“唔,恋爱的味道真好!”
(十四)
我们的女儿出生了! 那是我在医院产房外走廊象一只可怜的小猫似地蹲靠着墙苦苦等候一夜的结果,也是小手在产房哭天抢地不停地呼喊了一夜的结果____ 小手后来对我说,产房里的护士对她不能忍受生孩子之轻表示出极大的蔑视,说她“太扎精了(云南方言:胡绞蛮缠令人讨厌的意思)。” 女儿的出生给我们小小的家庭带来了欢乐,也给我的小提琴带来了一名可爱的小听众。我把琴凑在她耳旁轻轻拨动琴弦,襁褓中的那张小脸笑起来象一朵绽放的花朵。她会爬的时候,我把琴平放在床上,拉过她肥嫩的小手,逐一弹响四根空弦,那音比我弹出的更纯且润,因为那是一双世界上最纯洁的手,弹奏出来的声音直是天籁!女儿第一次引颈高歌她自己创作的无字歌是她能扶着大床的床头站立行走的时候。那日小手背坐书桌旁备课,我边拉琴边逗站立床头的女儿。只见女儿小嘴巴一张一合唱道:“叽呀歌,歌歌歌、、、”她的突然表演让我们都惊诧不已!小手道:“快快,拿录音机来把它录下。”迄今我们还保存着女儿的这首“世界著名”歌曲“叽呀歌”。上幼儿园了。她学了一个舞蹈“小草帽”。我琴声一响,她闻琴而舞。初为人父的我着实消受了一番天伦之乐!我的女儿长得像我,也像小手。同事说她吸我和小手之精华,弃我和小手之糟粕。乐得我直冲女儿说:“小东西,这一招是谁教你的?”我对小手说今后得让女儿拉小提琴。我的艺术基因得在她的身上发扬光大。我当她的启蒙老师可以,但必须拜师接受科学的小提琴训练。很遗憾,在女儿适时开始学拉琴的时期,我和小手忙着进修的进修,出国的出国,竟没顾上她了。在很多人的故事中常常看到因一个小小的偶然便改变了他的一生。女儿学习小提琴的计划也因小手八九年年底结束了在美国一年半的访问学者的学习回国时带了一架CACIO 电子琴而彻底改变了。电子琴是键盘乐器,入门学习要比弦乐乐器更容易些。我想,不妨让女儿先学电子琴,掌握一些乐理知识和键盘乐的技能之后再作考虑。这对她今后学习小提琴会有裨益。不料这一念头竟把一匹白色的骏马放纵在键盘乐绿色的草地上撒蹄而无法收缰。九三年的春天,已经有了一些键盘乐基础的女儿来到美国后成了得水之鱼。我经常陪着女儿到普渡大学校园附近一所教堂练习钢琴。两年之后,每日下午四点钟左右,路易丝安娜州州立大学音乐系的一间钢琴房里经常会响起女儿弹奏的琴声。由於家里没琴,她经常独自一人到那里练琴。一天,天下起雨来,放学回来的女儿说要去弹琴,我说下雨就算了,别去了。女儿说不,我得去!下楼穿上雨衣骑上自行车一溜烟就消失在朦朦细雨中。十二三岁的她就有如此毅力很让老爸我感动不已!熟悉大学音乐系琴房的人都知道,为了在有限的空间里让较多的学生能得到练习机会,琴房设计都比较窄小。到那里练习的学生进去之后把门一关,各自就只管做各自的梦了。走在音乐系琴房的楼道里,各种器乐和男女声乐的混合音响在有限的空间弥漫,你会感触到独立性和封闭性给这里染上的一层神秘或冷漠的色彩。LSU 音乐系大楼较旧,走道细窄且暗。我不放心女儿一人在楼里闯荡,唯恐出事,悔之莫及!我尽量抽时间陪她到琴房练琴、、、我没有在女儿是否再改学小提琴的问题上犹豫过了。她喜爱钢琴,而且是真心的喜爱,正如当年我喜爱小提琴一样,没有外来力量的胁迫,对钢琴艺术的感悟和追求的动力完全来自于自我内心。在长期陪伴她弹琴岁月里的一天,我突然发现从她手指间弹出的音符和旋律变得圆润凝滑,深邃空灵,似乎把每一个从钢琴弦上击打出来的音都事先精心修饰打扮了一番,让你体会得到她对所弹曲子的成熟理解和所赋予的独到的个性发挥。这种感觉在参加女儿同龄人的钢琴比赛上会你很明显地感受到:同一首曲子,如果女儿和另一选手都选奏的话。随着一个个从不同地区不同比赛不同年龄获得的大大小小的奖品的增多摆满了钢琴的高台,女儿也从一个缅腆的少女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了。考虑到生存的现实,报考大学时还是忍痛放弃了音乐系钢琴专业,尽管UNC 音乐系同意录取她并给她部分奖学金。为此,一种扼腕之悔会常常袭上心头:女儿没学成艺术太可惜了!遗憾中让人感到些些慰藉的是在就读于UNC 生物系的四年里,她一直坚持选修一门音乐系的钢琴课程。那日,女儿从宾州费城眼科医学院放假回家,拿着我的小提琴唧唧嘎嘎在拉,拉得象杀鸡一般。惨不忍听!又要我在弦板上给她贴上胶带标明指位。她对我说:“Dad,还是拉小提琴好,小提琴便於携带,到那里都可以拉。钢琴又笨又重,一点儿也不方便。”我笑道:“Baby,It's too late!”
(十五)
我把小提琴比作一团生命的火焰,当它燃烧得最灿烂的时候也是我人生最充满激情的时候;而当它微弱黯淡,变得只见一叶火苗在黑暗里无力闪动的时候也是我踽踽独行在人生低谷的时候。我已经有好些日子没碰它了。昔日文工队的老友相见问道:“现在还搿(拉) 不搿琴呢?”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九二年离开祖国时我把跟随我多年的小提琴送给了外侄。我真的没有打算带着它浪迹天涯,云游四方。我是透彻地想过我的这一离开就是自我放逐的开始。在这份牺牲的天平的那一头是女儿的前程。我想既然有这么一次机会可以让我的后代摆脱愚昧和落后,可以让她不再循着父辈生存的陈旧模式而在另一个全新的熔炉里锻造出一个新的她来,我为什么不?这时的我已经不再重要了,就象把曾经爱你的人遗弃了一样,我把小提琴遗弃了!我的脸冷峻得如同雕塑,心沉似阴霾,往日的浪漫早已交付以太平洋上高旋的风,一脚踏上美利坚的土地便决心走入枯寂!没有幻想,也不敢有幻想。后来看到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里主人公王启明发了之后花钱请交响乐队为他拉大提琴伴奏的镜头,只觉得是导演的败笔!我并非认为在艰难困苦的挣扎中不可存在有浪漫____ 更觉得这才是生命中最美丽的抒情!而电视剧的导演的愚蠢是把这一不可多描的精华泼洒成了满街的雨水。也许我太绝对了点,也许我对我自己太苛刻了点,或者说我太脆弱了点____ 我应该把我的小提琴永远带在身边。记不得是那个国家的故事了。二战时处在纳粹德国每天的攻击轰炸中,一对老夫妇也要在自己家桌下带水的花瓶里插上一枝玫瑰花。 我曾几次想买一把小提琴。在印第安纳州拉菲叶特市的琴行有我留连的脚步,露易丝安娜州巴腾如基市的拍卖店里多次出现过我的身影。在那里,有一把老琴要价$200 。我几番心动,站在放琴的桌前看了又看。敞开的琴盒上贴着一张小纸条:PLEASE DON’T TOUCH !摄于对老琴专业知识的缺乏和在我眼里的高价位,最终只好罢去买它的念头。我与小提琴变得越来越陌生了,我与音乐渐行渐远,我与艺术判若路人。 一个初夏的傍晚,宜人的和风夹带着夕阳的红色迎面吹来,我和女儿走进罗利市音乐厅坐到第一排聆听一位小提琴家的演奏。这是我来美后的第一次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近距离欣赏小提琴表演。遗憾的是我的耳朵是麻木的,我整个身体是麻木的。一种莫名其妙的拷问却在我内心里折磨着我:你是个自甘毁灭的叛徒! 二千年到来的前夜,我回到了阔别七年的故乡。坐在外侄家豪华的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外侄夹着我的旧琴在他母亲的敦促下交作业似地拉了一曲“新疆之春”。这回轮到我交作业了____ 外侄的母亲客气地邀我也拉一曲。我起身接过外侄递过来的小提琴,我把我昔日的情人抱在怀里头紧贴着它,心潮激荡,百感交集____ 这是多么大的牺牲啊!而这种牺牲的痛苦是当初再成熟再透彻的思考也想像不出的!我就这么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承受着!那一种只能自己在深夜人静时咀嚼的苦楚是别人无法理解的。我尝试着去寻找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指位,我尝试着拉响昨日曾拉响过的琴弦。我的努力都是可笑的。小提琴它已经不认识我了。它沉重得让我举之不起。 “祝你生日快乐!”歌声起时我才明白先前女儿偷偷摸摸在厨房搞什么鬼。“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们这一代是不过生日的一代。或者说我们这一代人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生命对我们个人重要吗?坦白地说,平生我没过过几次生日,有时自己的年龄得倒回去算一下不然也糊里糊涂。吃蛋糕时女儿说有件礼物要送给我,要我猜猜。我装模做样猜了半天。只见女儿变魔术似地从她的房间里捧着一把小提琴走到我跟前。我惊讶地叫了起来:“天哪,你给我买了小提琴了?”买琴是需要门专业知识和技术的,这小丫头竟然自己作主给我买琴了?女儿见我一脸狐疑,没赢得欢喜,赶紧解释道:“DADDY,你别着急,这琴不是买的,要买我也没那么多钱给你买。是我在琴行租的。租期一个月。这个月你就好好练练,到时候搞个家庭音乐会我们一起合奏。”女儿故意用一种时高时低时快时慢的语调和我说,爱得我直想亲她的脸。 这是梦想中的一天,在洁净明亮的窗前,女儿自如地弹着钢琴,我紧站在钢琴旁和着她的节奏拉着小提琴。我们一道享受音乐,我们一道创造音乐;我们一道追求艺术地生活,我们一道营造生活的艺术。是的,没人硬拽着你呆在这块让你爱不是恨不是的地方。我们只能祈祷音乐,给我们带来关爱,赶走孤独,抚平忧伤。
(十六)
我现在手上的这把小提琴是一位三年前逝去的朋友韩的遗孀转送给我的。第一次见到这把琴是98年的时候,朋友韩全家刚从外州搬来不久,我们去看望他们。见面后的话题东南西北甜酸苦辣长长短短。朋友韩说他曾在路州一个上海人开的小提琴制造厂里打过一段时间的工,后来觉着没劲,辞了。他的太太张在一旁笑讽他不老实干活,做出的次品被商家退了回来,老板对他也不感冒。朋友韩在国内是学机械的,对这种工匠活完全不屑一顾。他道:“哎,我给你好说,那种打来磨去的活首先本人不感兴趣,第二谁有心思给他好好干,过得去就行了。嘻嘻。”我听了却非常来劲道:“在美国还有这样的中国店?可惜太远了。有机会我真想学学小提琴制作的工艺。”在文工队的时候,曾见到过一位书生气十足的上海知青自己在偏僻农村空余时间利用当地材料制作的大提琴,没有上油漆,全身白刮刮的,看上去就象一颗还没熟透的生果。当时觉着制琴的工艺一定很有意思。女主人说:“人家老板对他还挺好,说你好好干,学会这门技术走到那里都有饭吃。”女主人又道:“老板听说我学拉过小提琴,他临走时人家还送了一把未完工的小提琴给我们。”说着,她从小储藏室里拿出小提琴给我们看。这确实是一把未完工的小提琴,没琴盒,用一个塑料口袋装着,上面沾满灰尘;琴身没有弦板;弓毛和弓还是两家人;看上去白木盒子一个,没漆。不过看得出面板和 腹板的用料很好,木质清秀,纹理流畅,腹板的虎纹分布和走向很匀称。我反扣中指沿琴身四周轻轻敲击,声音有咚咚厚实之感。暂时只能说琴身材料和沾固还好,至於发声及音色如何得将来装起来看。弓杆很差,完全是拉郎配的作为。女主人说准备将来让孩子学琴用。回家的路上我在想琴的事:如果他们把琴送到专业店里请人加工装配,说不定还是把好琴。 时光如水,几年之后朋友韩的太太张在纽约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并且已买了房子定居下来。张几次来电话要我们有机会去玩。那是一个残酷的夏天,残酷得让你的心都冰缩起来! 夜里十点多钟左右,小手想和多日未话的朋友张聊聊,於是就拨通了电话“哈罗,请问张小姐在家吗?”朋友张最喜欢小手打电话时专用的台湾普通话腔和称她为“小姐”的幽默感。 对方回话:“这里没有张小姐!”啪,电话挂断。语气急促而语态粗鲁。 小手一脸糊涂____ 傻了! 我问小手:“你的电话号码有没有拨对?” 小手道:“怎么会?而且是张的口音。” 小手又认真拨了一次,通了。 “Hello,Who is this?"这回是个男人接的电话,他说英语,小手一时辨别不出 这男的可能是谁?我们又懵了。 “Is Mrs Zhang there?"小手用英文问道。 那男人答道:“Hold on.” 过了一会,张来接电话了:“Hello,是小手啊。” 小手道:“我说你是怎么回事?” 张道:“小手,现在我们有点事,我等一会给你打电话。”声音是僵硬艰涩的。 小手道:“你不会有问题吧?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张道:“方便,没什么问题。” 电话挂断。 我们猜测张家一定出什么事了。那么那男人是谁?张现在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我们知道张的先生已经带孩子回国探亲去了、、、 是我们制造了紧张空气,还是紧张空气制造了我们,总之我们越发焦急起来。 电话铃声终於响了______ 一切都清楚了。那男的是韩,他的英语口音小手没 听出来。是张电话把韩从国内紧急招回来的,因为张接到了韩回国之前在纽约一家医院做的检查报告:韩得的是肝癌,已经到了晚期。医生要韩马上入院治疗。张泣不成声地说完这段话。我们这边也泪水盈眶了。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和张电话不断,我们给他们出主意,共同商量最佳处理方案。最后他们决定接受我们的建议马上送韩回国治疗。我们又给在上海的亲戚打电话要他们帮助接机和做所能做的其它。 一切都在按预定的进行着____ 我们的旨意,上帝的旨意。而上帝的旨意是谁也无法违抗的。 四个月后,在西安一家医院里,韩走了。 “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我们可怜着,我们无助着,我们宿命着、、、 我们电话着,我们关爱着,我们在圣诞节相聚着、、、 韩是那年年初走的,小手和我商量好,那年年底的圣诞节说什么也得去纽约和张和他们的孩子颖颖一起过。我们启程的那天天下着小雪,车窗外一路上四处阴沉沉地;车内一路上也失去了往日一家人坐在车里的欢乐,一路上也是阴沉沉地。我们紧赶慢赶十一二个小时,等进了张的屋子已经是深夜二点多钟了。我第一眼就看到盖着被子睡在客厅沙发上的颖颖。因为我们的到来,她得把床让出来。我走近前去看时她睡得正香呢。我仔细端详着孩子的脸,那是朋友韩的考贝。当年张认识韩的时候,张的朋友说韩长得英俊如周恩来。一股子酸楚突然向我涌来____ 命运对这对母女怎么如此不公啊? 前年夏天,张说上高中的女儿放暑假,她也有半个多月的假可休。小手要她到我们这里来度假,我们也才买了房子,吃住都方便。她们又聊到韩。张说韩的遗物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她得从韩的阴影里走出来。在清理过程中女儿不理解,譬如说韩用过的被子女儿死活不让张拿走,非要拿来盖在自己身上。小手忽然想起那把未完工的小提琴,问张琴怎么处理了。张说还在,颖颖学的是钢琴,再说那琴还都是散啪啪的,也不能拉。所以也不会有人再去碰它了。张说要是我要的话可以乘这次机会带过来。 我们的客人到了,瞧,母女俩笑盈盈地走进来了____ 她们是我们买了新房之后接待的第一批客人。瞧,那把未完成的小提琴也走进来了,它笑盈盈地来到了我身边。捧在手里,我把它视作天赐的神物____ 第一次看到它时我仿佛就有一种感觉,有一天它会来叩响我的门,问我说愿不愿意成为它的朋友?它将化作我们和朋友张一家友情的美好旋律,它也将向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韩传达我们亲切的问候。琴声是直通神灵的。一篇诔文,满纸辛酸,最后也只能付之一炬,转化为袅袅青烟。冥界能辨认阳世的青烟么?琴声是双重性质的:即是实在的又是虚无的; 你可以听见它的存在,但又无法看到它的存在。它不需要借助笔墨纸张诗词媒介,也不需要火焰灰烬青烟翻译。它就象沟通阴阳两界的隧道:这边的能听到那边的,那边的能听到这边的。 我得感谢朋友张。我又回到了少儿年代,我又重新拾回少儿时的天真。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几十年后我还会有一次机会来动手加工制作小提琴。我买来细沙纸小心翼翼地打磨琴身,在沾固弦板时我发现还缺一个弦枕、、、在安装弓毛时我又一次陷入了困难之中、、、我不愿意在原始杉木白的琴身上再去涂抹任何色彩,只是用绸缎裹上棉球,微蘸清漆薄薄地揩抹琴面、、、自然____ 是最真最美的!每做到一步我就连想起少儿时做弓子的情景,一幕幕就在眼前。在车库里,坐工作台前,面对这把附着着魂灵的小提琴,有时,我独自一人哭了;有时,我独自一人笑了。我曾想花钱请专业琴行帮我完成这项使命,但我怎能放弃自己动手的乐趣____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____ 乃至我告诉我自己说,嗨,夥计,琴行的人不见得干得比你好!我又怎能舍得它给我带来的那一串串像珍珠般闪烁着五彩的美好回忆呢?大工告成,我长长吐了一口气。我调好琴弦,给弓毛喂饱了松香,把弓搭在弦上,拉响了第一个音符____ 琴比我想象的还要好____绝对是一把优质的琴。於是,我拨通了朋友张的电话,道:“听着______”“ 听着____ ”此时此刻,我的心底深处也在轻轻地呼唤着:“韩,你也在听吗?”
4-23-2006 (全文完)
zhaonu23 最后想说的话 ……这是一个提醒人们记住所有 所有活在这个世界上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好人的日子。我收下你的特别的问候____沉甸甸地捧在手里,眼睛湿了。深深地感谢这里的好人:书童,是你的小提琴贴诱发了我写作冲动的;raryrary,我的第一个贴才出来你就说要是配上乐一定更精彩;夕阳箫,鼓励的掌声拍得让人想要懒惰也不敢,还做了专门的贴送我;白柠檬月光,跟在贴后的脚步就象踩着月光那么柔软美丽;还有雨中的紫鸢尾,轩,@^_^@( ,临风仙子,青蛙,临家小丫,MYDARKBLU,XUYOU、、、美丽致所有____一路平安。
zhaonu23 于 2006-05-29 14:56:23
肖萧简要编后的话(兼书简) zhaonu23友,你的中篇原创:(我和小提琴) 写得很感人,一把小提琴的经历折射了那动荡岁月的人生,这里有辛酸苦辣,也有生命中的深深的期盼、渴望、温暖和感动。。。What a touching story啊……,我们为有你这样的热爱生活、热爱音乐的朋友而感动,自豪并深深地鼓舞着。你的中篇原创写得非常地耐读,其中生动的文字,质朴的情感,动人的细节描写都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实在不忍看到你化的心血写下的各篇分散在各位,因此这次硬挤了时间,将您写的各篇集中编辑,并配制以红色经典为主的小提琴曲。不必谢……,这是一件非常值得做的事…,再一次感谢你的中篇原创,全部编辑制创是一个感动和美好的过程……是你传递了无法言语的感动……,为此特上全上下篇共37首小提琴精品向你表示致谢和敬意……
建议考虑出书,编电视连续剧的可能,你的人生小提琴传奇,也是一笔丰厚的生命经历的财富,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和分享那段尘封岁月的动人的故事吧……,
最后以夕阳箫在3月19日为你写的读后感回帖作为最后的结语吧:
“艺术本身就是以自身的形式对苦难和罪恶的赎救”
人类对艺术与美的追求是神在创世之时就放在人性之中的,是任何的恶劣现实都不可抹杀的。但是我仍然如此敬佩那些在苦难的现实之中保持这份执著的人们,谢谢分享那段对大对小都不堪回首的岁月中的艺术经历,虽不曾经历过,但在你的故事中我感同身受。曾经很喜欢一部叫“Red Violin”的电影,特地收藏了一盘电影的Sound Track,常常拿出来“忆苦思甜”,深知一把提琴所连接的不同时代不同地方不同种族人们的命运好似迥然不同,但有一点是相通不变的--那把红色小提琴和它的象征,不论如何地易主,它会永远地传下去,爱,美,艺术的生命永不止息,亘古流传。
文章来源: 夕阳箫 于 2006-03-19 07:2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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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爱之喜悦(小提琴曲) 全部音乐来自肖萧的上传,点击下载,谨以此帖向zhaonu23致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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