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兄写文说夜壶,非常有趣。他文中插图那个像老虎一样的夜壶我没见过,但我见过普通的夜壶。样子和其它“壶”的区别就是口稍微大一点。另外,我们那里乡下常见的还有茶壶和酒壶。注意,那些茶壶和酒壶远没有大家现在看到的那么精致。壶口自然比夜壶小,另外,茶壶在壶体与壶嘴连接的地方有特殊处理,大片茶叶靠一组圆孔过滤,这样倒出来的茶不带茶叶、有个麻烦事,如果茶叶把那些圆孔堵了,你得摇晃一下才能将茶倒出来。
你可能说,夜壶比茶壶酒壶要大很多吧,非也。上世纪70年代初那时候,当地农民家的茶不是泡出来的,而是“煨”出来的。烧火做饭的时候,将茶壶里装满水,放上茶叶,然后将茶壶搁在灶坑的边上。饭好了。水也开了,而且灶中余火继续给茶壶保温。 等一家人吃完饭,把茶壶从灶中取出,倒出的热茶除了茶叶香味,还有一股草木灰味道。这味道小孩子不喜欢,但大人们喜欢,也是主要抵制茶用开水泡的新习惯的原因。
明白了吧,这样的茶壶“煨”出来的茶理论上是要供全家人喝半天的,所以体积不仅不比夜壶小,有的还比夜壶体积大很多。
同样的还有酒壶。当地人喜欢喝自己酿的米酒。度数估计不到30度。做酒的师傅每年来,每家都要做好几坛子。喝的时候不是捞出来直接喝,而是需要加热一下。怎么加热?与“煨茶”差不多,但只是将灶里余火灰掏出一点放在一个瓦盆里,然后将装满酒的酒壶搁在火灰上加热。
背景交待清楚,然后说故事。陈家冲陈松年家养了一头肥猪,腊月杀猪那天居然尴尬了,猪圈门太小,猪出不来。情急之下,杀猪佬一脚将猪圈门边上踢开几块转,把门拆了,才将猪弄出来。陈松年犯愁了,家里还有两头小猪仔,猪圈没门怎么弄?
媳妇说,村里汪瓦匠好像今天在家没事,干脆把他请过来把门安一下。正好今天有杀猪菜,凑一下。
陈松年觉得不错,然后亲自过去请汪瓦匠,说:今天杀猪,过来吃个杀猪菜。
汪瓦匠心笑,鬼扯呢,你一个吝啬鬼,和我不沾亲不沾故,无故你会请客?他笑着说:“想帮忙酒直接说,别绕弯子。”
于是陈松年实话实说了。汪瓦匠很痛快,拿着瓦刀等工具就跟他来了。事情不多,汪瓦匠弄点泥巴,用踢下来的断砖把门重新安上了。
杀猪佬也将猪弄好了,然后大家吃饭。
这时,汪瓦匠吃惊地发现,陈松年不是用的酒壶烫酒,而是用的夜壶。
“老陈,你这是要干甚?”
“哦,不要介意。我家酒壶春天时裂了。这个夜壶一年前买的,当时买了3个,这个一直没用,就用来装酒。”
杀猪佬和桌上其他人于是就开起了玩笑。杀猪佬说:“汪师傅没见过吧,跟你说,夜壶烫出来的酒味道更好。”
还有附和的: “对的,酒壶夜壶都是一个窑烧出来的。主要是酒,管他哪个壶装呢。” (是不是和这个观点类似: 只要蛋好,管它是不是病鸡下的蛋呢)
作为吃百家饭的匠人,汪瓦匠不可能坚持很高的卫生标准。按汪瓦匠后来表述,他曾在最邋遢的刘锁子家吃过饭。刘锁子家因为房子小,媳妇将马桶就放吃饭的桌子底下,但汪瓦匠吃饭时都没愁过眉。
但这次不同了,从夜壶里倒出来的酒好像有点喝不下去。
对着那些玩笑话。汪瓦匠没有反驳。他只是编个谎言:“老陈呀,我下午还要给汪辉子家整屋漏,要上房,为了安全,不能喝酒。你们喝吧,给我弄点饭吧。”
杀猪佬和汪瓦匠很熟,至少算酒桌上的老朋友。不知咋地,杀猪佬觉得今天非要汪瓦匠喝一杯从夜壶倒出来的酒。于是他揭穿谎言:“汪师傅别弄弯子了,都半下午了。冬天日子这么短,两个小时天就黑了,如何弄屋漏呢。好久没跟汪师傅一起喝酒了,今天我们好好喝喝。”
边上人跟着说:“快年关了,有事也要缓点。明天吧。今天汪师傅辛苦了,你不喝好酒,不说老陈心里过不去,我们也不好意思呀。”
汪瓦匠明白,这个时候,任何反抗只能找来更厉害的嘲讽。
于是酒局就开了,汪瓦匠咬咬牙,喝了第一口。但心里还是很膈应。
不知咋的,杀猪佬好像觉得自己成功得太容易了,所以他想让汪瓦匠弄点反抗出来,让玩笑进行得更加有娱乐性。于是他讲了一个故事。
杀猪佬说他有个表弟在县城一家酒厂,用的不是米,而是高粱。发酵的时候,必须往里面弄点尿才能出好酒。如何操作呢,酒厂员工小便都不上厕所,直接尿到发酵池里。所以呢,酒的精华就是酒曲和人尿。
然后话锋一转,杀猪佬拿起酒杯敬汪瓦匠:“汪师傅,酒尿不分家,来,敬你一杯。”
汪瓦匠没办法,只要和他干了一杯。
然后,周围人又跟着聊开了。说还是我们自家做的酒卫生,城里商店买的那些酒其实很脏,别看装酒的瓶子弄得干干净净。
汪瓦匠还是没说话,只是期待这酒局快点结束。让他想象不到的是,这个话题又进了一步,这次说话的不是杀猪佬,而是另外一个人。
这人说:早先听我爷爷讲吴家老郎中治病,用的方子就是取童子尿和草药煮鸡蛋。我表爷爷当年被抓当民夫。想逃跑被抓了打了一顿,受了内伤。回家后一直好不了,后来就用这个方子吃了30个尿蛋吃好了。老郎中说,如果他能直接喝尿,好得更快些。
然后大家讨论,真要伤了病了,即使知道这方子能治,你会喝吗?
杀猪佬说:“这得分人,汪师傅不仅不喝,连蛋也不吃。继续伤着病着。我呢,分情况。如果是春夏,没有猪杀,我可能不吃蛋也不喝尿。但要是腊月,几百头年猪等着杀,估计就吃了喝了。你想,一年到头就靠这点收入,迟疑一下损失就大了。”
还有一位跟着附和:“我比不上你,我不分春夏秋冬,立刻就喝。伤好了病好了,才能干事呀。不能干事,媳妇那里也没好脸。”
汪瓦匠实在忍不住了,说: 吴家老郎中开方子确实有一套,根据病重病轻开不同的药。童子尿其实小儿科了,老郎中治何家大烟鬼曾经用过一味“人中黄”的药。
大家兴趣来了,要汪瓦匠给讲讲。汪瓦匠故意卖关子,说:还是等饭后再讲吧。
杀猪佬说:“这里人就你最腻味,我们都不怕,讲吧。”
汪瓦匠说:“所谓人中黄,就是将甘草碾成末,装在竹筒里。冬至开始放在粪坑里浸,到春分那天取出来,然后让病人吃下去。这个药厉害,很少人能入口。但的确治病。效果比刚才说的童子尿药蛋强多了。”
杀猪佬说:“瞎扯的吧,这个有点太那个....”
没想到,刚才说童子尿的那个人证实了这个,说:"好像有这么回事,我爷爷说过,是不是叫人中黄就不知道了。"
汪瓦匠问杀猪佬:“如果你身上有病,非人中黄不能治好,你怎么办?”
这次轮到杀猪佬不说话了。
汪瓦匠继续:“当然吃之前,不会告诉你这药是怎么来的。估计还是要吃的,治病要紧。”
大家都不说话,汪瓦匠说:我说等饭后说,你们非要....., 好了,我也吃不下饭了。先走了,你们继续。
。。。。
第二天,陈松年立刻到镇上买了一个酒壶。但他家夜壶装酒的故事在当地当笑话传开了。我说的这个版本算是汪瓦匠认可的,更邪乎的版本连我现在都难说出口来。对的,我的确有点洁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