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看似句号无穷期

        批林批孔批自己的教育展览，犯人们被强迫著看了三次，因要生产弹簧被折出封存了。女犯厂房里放进了十几张大钳桌，每一道工序还来了男犯人当师傅，因为在召阳的时候弹簧是男犯人生产的。从北边的大门进去右边是检验组，那是三张大钳桌。桌子上中间是灯架，灯架是两条腿固定在桌子上，上面挑著四个电灯。一张桌子坐四个检验员，她们的面前放著直角宽座角尺，那是检验弹簧的垂直度、同心度用的，在直尺的竖面安有一块钢片尺检验弹簧的自由高度。还有游标卡、千分卡和各种卡具，那是检验弹簧的直径，钢丝的直径用的。还有各种量角规、半径规、塞规等量具。检验员是刑事犯中有文化，年轻眼力好的女犯人，她们的犯罪青一色的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咬得奸夫上了刑场。是谢君秋说的一x害两命的人，大概政府安排她们搞检验是考虑她们对生产者没什么情面可讲吧。

        左边是一大一小的两个箱式电炉，小的是试制电炉，大的是产品热处理电炉。搞试制和热处理的则是三个杀害小孩的女犯，罗竹青是把自己的三个儿子拖到河里淹死了，其他两个都是杀害了前妻的小孩。

        紧捱电炉的是钳工组，有一张钳桌和一台车床，是为全车间维修服务的。就只有这一个小组里既有政治犯又有刑事犯。有金七桂三人制，金七桂开车床，余三妹和胡淑元修电动机。还有六个刑事犯，她们更是刑事犯中的精灵，学什么都学得很快。

        往南紧接著是绕簧组，北边是手绕区，南边是机绕区。绕簧是弹簧生产的基础工序，所以安排了年轻力壮，心灵手巧，有一点文化的刑事犯。她们与检验组的犯罪性质差不多，比检验组更年轻，身体更强壮。手绕的设备比较简单，就是一个机座，两个可移动的支撑座，配上各种不同的轴、芯子头、手轮就能绕出各种不同的弹簧。机绕则相对复杂一点，比手动绕簧机多了镙纹、变速齿轮、电动机、传动皮带或链轮、链条。

        绕簧组的南边是调簧组。调簧组一共四张钳桌，每一张钳桌上都安著一个大灯架挑著六个灯，每张桌子旁坐著六个人，长面上坐两个，端面上坐一个。调簧是把压缩弹簧的半成品调整到合乎图纸要求的尺寸，每一个人的面前放著大小不同的锤子，各式各样的钳子，各人都有一把像检验组一样带钢皮尺的宽座角尺，还有一块角铁。这一个组的人都是中年刑事犯。

        再往南西边是做簧组和剪簧组，剪簧组是把热处理过的弹簧多余的部分剪去。剪簧的工具手剪就是一把断线钳，机剪则是剪簧机。做簧是做各种拉力弹簧和各种扭力弹簧的耳环和挂钩。所以每人都有一把台虎钳，各种不同的钳子，什么钢丝钳、尖嘴钳、鸭嘴钳、螃蟹钳、斜嘴钳都要齐备。还要各种大小不同的、材质不同的锤子，大小不同的起子，各种量具。做弹簧的和剪弹簧的都是四十岁以下的政治犯，这些人大部分都有文化，通过简单的培训就能看懂图纸，做起来心灵手巧。

        东边是磨簧组，靠东墙一米半安装了十多台砂轮机，一台机子坐两个人。戴著防护眼睛、口罩、帽子、袖套、手套、脚套把压缩弹簧的端面和拉簧、扭簧的脚磨平，沙尘很大，据说那砂轮灰还含有对人体有害物质，所以她们每月有两斤肉两斤白糖的营养补助。这一群人都是中年的刑事犯，和调簧的人差不多。她们的培训就是两个四分之三，第一个四分之三就是压力弹簧的端面磨去四分之三圈；第二个四分之三就是钢丝端面要磨去四分之三根钢丝。达到了这两个四分之三，磨平不摇晃就行了。

        进车间做弹簧的约一百五十人，没进车间做弹簧的人，都是四十五岁以上的，刑事犯都在喂猪种菜，政治犯都在捶石头。这是监狱搬迁到陵城后，女犯人基本上得到的安定，特别是做弹簧的，每天面对的都是若干个园，若干个句号，但那钢丝确沿著螺旋角向前延伸，没有穷期。天天在那儿画句号，天天对未来没有答案，又是一年春草绿，又到一年大雪飞。手里的工具是钢铁，做的产品也是钢铁，车间的一切都是教人透骨寒的。一场大风雪，车间竟有五十多人得了感冒，干部说弹簧生产任务紧，希望大家坚持做下去，满手的油污，但鼻涕流出来了不得不去擦，,感冒的人一天到晚搞得满脸的油污。一个个都像花脸了。金七桂开车床比别人感冒得更厉害，车床车削光杆的时候她无事，站在那儿冷飕飕的。但在车削螺纹的时候，大拖板行进得很快，她这初学的车工生怕操作失误，紧张得一身大汗。她是整个车间第一个躺下的，高烧伴著呕吐，有时还昏昏沉沉地讲著梦话。她好像听到了晓丹的声音：姐姐，坚持，你要坚持哇！“丹丹，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啊？”她觉得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她好想看见了分别一年多的妹妹。抢救的人给她作了静脉注射，她那微弱的意识不断地勉励著自己，要坚持，要清醒，不要放弃，她终于苏醒过来了。当她看到她的三人制一个手里拿著她平日爱穿的衣裤，一个拿著她的一双新鞋和新袜，她心里明白她是在死神那里打了一个转。她的身体十分虚弱，监狱医院给她输了液，她慢慢觉得不那么恶心了。

         这个群体的身体本来就很虚弱，物质条件差，心力和体力的负担都十分沉重，感冒在八中队弹簧车间转变成流行性感冒，一多半人都传染上了。政府采取了一些措施，第一就是撤回到八中队传授技术的男犯人，以免向男犯人车间传染，第二男犯人暂停杀食女犯人喂养的猪和采食女犯人种的菜。第三个措施是买来了很多无烟媒，在车间里烧起了十多处火，关上门闭上窗，车间真是暖洋洋的。患病的犯人治疗后都回到了生产岗位，金七桂也彻底的从死神那里回来了，她的身体仍然很虚弱，她走路都还有些走不稳，她还是到车间来了，她暂时不能开车床，只是到了车间可以坐在火边把自己烤得浑身冒麻麻汗，不几天她就恢复了，她那车床边有一盆火，一个冬天就是这些煤火为好多人保住了性命。

        三个月的学习期已经过了，政府给八中队正式下达了弹簧任务，一九XX年要做各种弹簧一千二百万件。山杜鹃召集了比较有建树的犯人开会，要大家献计献策，大搞技术革新。现成的技术都还没有学到手，怎么革新呢？金七桂首先用一架缝纫机架子做成了脚踏油封弹簧绕簧机。提高工效十二倍。质量比原来好多了。油封弹簧是一种钢丝细，弹簧直径小，圈数多的紧密圈弹簧，有些弹簧多达一千多圈，你看用手绕多费劲，在绕的时候一个人摇手轮，一个人喂钢丝，两个人稍微没配合好这弹簧就开了圈，就是一根废品。现在一个人用脚踏，自己用手喂钢丝，既工效高又质量好。像这种油封弹簧有四百多万件，只做了三部脚踏油封弹簧绕簧机三个人两个月就完成了。还有柳冰兰设计了脚踏拉力弹簧压环机，万能拉力弹簧制勾机，曾奇设计的电动调簧机，......由于大家想办法出主意，一年的任务竟只用了七个月就完成了。完成生产任务后杀了两头猪，放了一个星期的假，大家都为提前完成生产任务而高兴，有的小组还编排了文艺节目，开了两晚的文艺晚会。可是大家这样想尽千方百计的提前完成任务，监狱的认识是女犯人中人才济济，还有潜力可挖，又增加了生产汽车正时齿轮和汽车钢板肖的生产任务，这些任务虽是来年的，但牵涉到要在车间的北半部的东边挤出一块地方安装设备，所需的设备车、钻、刨、铣、镗、磨、滚齿机，车间的布局大部分要重新排过，这一样事整个车间就折腾了两个月。

        各方面就位后是抽调人员，这件事也很难办，它把原来的文化资源配置和劳力资源配置都完全打乱了，整个车间需要全盘变动。从检验组、绕簧组、做簧组、钳工组抽的人最多，又从其它组抽人补充，还要保持做簧组是政治犯组，一个机械加工组是政治犯组，不得不从外面捶石组抽回五十岁以下的人进车间做弹簧。三十个搞机械加工的人抽出来了，开始是由技术员上课，机械加工一把刀，首先上的就是刀具课。前角、后角、刃倾角、卷屑槽，学过几何或立体几何的人都不难理解，但要在飞速旋转的砂轮机上把这些角度、刀刃、沟槽磨出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只有小学文化的人就更难了，她们对形状的理解就云里雾里了。学了磨刀具学看图，上过中学的人对那主视图、左视图、右视图、俯视图、仰视图一讲就懂，但怎么从图纸到实物的联想概念还暂时差一些。但通过几次实践，那种联想的概念也就慢慢地有了。金七桂被抽调当车间调度员，仍然兼钳工组组长。她除了学习外，还必须教会一个名叫潘玉珍的刑事犯开她的车床。在学习中她还必须尽快地学会绘制简单的工艺图纸。她在图书馆借来一本机械制图每晚在监房里看，工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无师自通的把汽车正时齿轮和汽车钢板肖的工艺图画出来了，拿给技术员看的时候，技术员问她：“你在社会上是干这一行的吗？”“不是，我在社会上是教书的。”“那你就是属于特别聪明的人，别人学都不容易学会呢。”金七桂通过一冬的学习，她已经很快地进入了她的角色，她把车间的生产安排得合理有序，她还赏识著做了几项模具的设计，都得到了成功。她的内心充满著悲痛和苦涩，但也充满了活力与生机，她的心灵里有活著的亲人的期盼，有逝去亲人的遗愿，她只能背负因袭的重担往前走，不敢有任何的怠慢与松懈。

        厂房的最南头东边是保管室，西边是生产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