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原载印尼国际日报 2020年4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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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小东的父亲在美国做生意,本来可以将小东带到美国的,小东自己也想去,但是爷爷坚持要小东在中国念完高中再考虑。
今天是小东十三岁生日。小东知道,在美国十三岁是个“大坎”:少年的开始,所以他老早就激动开了,朋友也约好了,就在二月二日那天开个大派对。
不料,一月三十一日,小东所在的小来城封关,围城内外“坚壁清野”。小来城一天的功夫便实现了老子的理想:“小国寡民……虽有舟舆,无所乘之……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不过那是老子的理想,小东可不那么期盼。二号这天,见自己这个关键性的生日派对泡了汤,他相当的沮丧,“十三在美国是个不好的数字,看来有道理。”
小东的自言自语给爷爷听见了。一直不语的爷爷,突然说话了:“别动不动就美国怎么怎么地。十三不好是什么根据?相信这种东西,不如去研究易经。”爷爷是当年的老三届,文革时当过红卫兵,后来去农村接受农民的教育。他自己说,在乡下干活儿的时候,他揪空偷偷读了好多书,包括那部很玄的《易经》。
这会儿,爷爷正戴着老花眼镜翻着一本杂志。那杂志是他从一春超市边上的九州书店买来的,里面都是一些回忆录之类,从民国初一直回忆到改革开放的初期。
平时好往外跑的小东,此时哪儿都去不了。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和爷爷长呆一起的时候,也少有这么近距离看爷爷的机会。小东看着爷爷专心致志的样子,突然起了怪异的嫉妒心——生日派对黄了,他也不让爷爷这么悠闲自在。
于是,他凑过去,问:“爷爷,我们小来城怎么说封城就封城了?”
“怎么,不行吗?”爷爷的目光还在杂志页面上游动,若无其事好像他经历过封城似的。
小东将嗓音提高半度:“您没看国外的说法?我同学都传给我了。”
“又是国外,国外怎么说来着?”爷爷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小东急了,不知道爷爷是故意装糊涂呢——他说过“难得糊涂”——还是真的不了解情况,“人外国人说了,这样封城,不合人权。”
小东没有想到,他那话音刚落,爷爷的眼睛就抬了起来,目光从眼镜的上方盯着他看,然后是一串低沉的话音,仿佛是闷雷随着闪电到来一般:“让人都染病死光,才算是人权吗?”
小东被爷爷一句话逼到了墙角,一时语塞。见爷爷还在摇着头,想必这会儿心里正想着自己受“西方影响”太重了吧?爷爷说的也实在,现在是特殊时期,按其他国家的说法,就是处于紧急状态。小东努力想象着如果这疫情是发生在美国,会怎么样?
爷爷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他合上杂志,靠到沙发上,招手让他坐近点。小东坐近了,爷爷又让他去泡壶茶过来。
现在,爷孙俩的跟前各自放着一杯茶。那杯子产自唐山,白底间浅咖啡色,质地如白玉般玲珑剔透,细腻滑润,是爷爷一位老知青朋友几年前过年时送的,里面泡的是武夷山水仙茶。爷爷喝了几口,慢条斯理地:“小东,反正也出不去了,说说看,你心目中的西方民主是怎么样的?”
这话问得有些突然,小东还真没好好想过。爷爷这一问,他的脑袋开始急转起来。
“不急,你慢慢想。”爷爷说着,竟嗑起瓜子来。
不用慢慢想了,不是明摆着,人家美国公民可以投票!小东心这么想,嘴就这么说了。
“投票以后的结果呢?”爷爷问。
以后……票得多的一方赢呗。小东回答。
“也就是说,社会上多数人的利益受到保障,对吧?”
那是当然,小东说。
“那,中国的情况是不是也是多数人的利益得到保障?”爷爷追问。
小东感觉自己正在掉入爷爷的圈套。他眼睛转了转,想不出别的论点来。
“中国开辟了那么多的高铁、高速公路,从北京到广州只要八个钟头,是不是便利了大多数人?更不用提国家的扶贫、小康计划。而美国的加州,从洛杉矶到旧金山火车开多久?十二个钟头。西方的民主选举,从方式到程序到整个过程结束,要花去多少社会资源,效率又慢,搞不好社会又撕裂。两条路都通罗马,你说是我们这种途径比较好呢,还是美国那种?”
小东撅着嘴,想了半晌,挤出一句话:“爷爷,我重过程,不管您怎么说,我还是喜欢那种投票决定的。效率慢我也认了。”小东说完,做了做鬼脸,等着爷爷发脾气。
不料,爷爷不但没发脾气,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独立思考,这是你的自由。爷爷不会强加自己的给你。不过我要告诉你个新动向,现在美国年轻人,喜欢社会主义色彩的候选人大有人在。想不到吧?问个为什么吧。”
爷孙俩正“茶桌论剑”,有人来敲门。小东跑过去开门,原来是小区管理员人称老黄忠的。他来告诉孙家:从今日起进咱们小区要用暗语,把门的会问:什么人?是小区居民得回答“抗疫尖兵!”
搞得跟要打仗似的,小东关门的时候说。
“本来就是。”爷爷接过话题,“北区放陌生人进去,结果一下子十个人中枪,这还是昨天的消息。”
小东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他在北区有朋友,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赶紧问问吧!小东给他的好朋友江雁去了微信。
江雁的回信让小东大吃一惊:“对不起,都顾不上跟你说生日快乐。我父母都染了病毒,被隔离了……”
震惊的小东不知所措,回头看了看爷爷,爷爷也正看着他……从爷爷的眼神里,他知道,爷爷知道发生了不吉祥的事。
手机一抖,是爸爸来信了。爸爸在微信上问家里怎么样了,他非常担心。平日手机打得很溜的小东,这时候手指却有些不听使唤。好不容易,他打下了几行字,告诉爸爸:不用担心,我们挺好,不光小来城封了,小区里还要用通关密语,闲杂人等进不来。“管严点好,这样大家都安全。”爸爸说。
几天没买菜,爷爷做了和昨天一样的饭菜:馒头、熘白菜肉片和丸子汤。饭菜做好了,小东却吃不下。见孙子没胃口,爷爷的食欲也减了大半。他吃了一个馒头,其他的,原封不动保鲜了起来。
小东无精打采地靠在沙发上,对电视上的东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想到江雁父母双双染病,小东直觉得喉咙发堵。
爷爷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看着电视屏幕,却关闭了声音。
小东不知道爷爷为什么关闭声音,只觉得无声之后,周围更加窒息。
江雁父母年纪不大,应该能挺过去的。爷爷说。
嗯,我也这样希望。小东坐了起来,“爷爷,您讲点什么吧!”
爷爷问讲什么?
“什么都好。”小东的经历里,爷爷的话总是有能量的。
爷爷说好,他先抽根烟再讲。
抽烟?爷爷不是戒烟很久了吗?小东纳闷。
爷爷起身,去到了阳台上。
阳台和厅有窗帘遮着。小东好奇,跟到了窗帘边。夜色里,只看到爷爷的轮廓,和烟的一点红。那一点红,在一团昏暗里,显得特别耀眼。
不一会儿,爷爷转回来了,搓了搓手,重新坐了下来。
“小东,你知道吗,中国以前也有过合众国的时候。”爷爷拾起了和白天相关的话题。
小东来了兴趣,问是什么时候。爷爷说:是西周的时候。那时,周天子就是联邦的总统,底下是一堆诸侯国。后来,这些诸侯国人人想当老大,其中野心最大的就是秦国了。结果,秦国统一了中国。
小东听着,沉思了起来。这么说,如果没有秦始皇,中国今天很可能还是“合众国”的样式。不过,爷爷的话很快否定了他的想法——“中国所以是现在的中国,那是命定的。秦始皇并不是唯一一个统一中国的人,后来还有好多人都在不同的程度上做了同样的事情。在中国历史上,统一和集权一直有一种来自内部的驱力。今天我们实行着的叫民主集中制。”
今后呢?小东问。
爷爷的表情有些诡谲,回答:东儿啊,爷爷不是算命家,今天讲的,算是爷爷一半的能耐了。
听爷爷这么说,小东有了希望:剩下的另一半,爷爷明天讲吧?
成,爷爷满口答应,“只是,明天你就是美国所说的‘问题少年’了,真的还会听爷爷讲东西吗?”
“当然会,明天我还是我啊。爷爷明天讲什么?”
爷爷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封面上是一个皱纹满脸、扎着头巾的陕北老头儿。“明天爷爷跟你讲一个中国人的故事。”
小东自己来到了阳台。爷爷说过,他当知青的时候,夜里看星星,就像数着钻石一般清晰。爷爷比自己幸运,因为自己从来没有过看见满天璀璨钻石的时候。今天,在自己生日的时候,在一个被西方看作是不幸运的年岁里,爷爷似乎把他的好运分了一部分给他。一日之间,他仿佛跨越了好几年。
明天爷爷要讲一个中国人的故事,是什么样的故事呢?中国人和美国人有什么特别的不同呢?小东觉得这个问题自己心里有点数,可那个数一晃,碰到了另一个念头,便烟消云散。
如果美国发生了相同的疫情,从头到尾,他们会怎样处理呢?小东执着地问着同样的问题,只是,如果一切都如爷爷说的是宿命,那还有如果的问题吗?
“我去睡了,东儿生日快乐!”爷爷在屋里喊道。
“谢谢爷爷!”虽然没有蜡烛,没有蛋糕和生日歌,听了爷爷的祝语,小东还是很欣慰,欣慰后,却马上想到江雁和她的父母……寒意袭来,小东仰望那不大明朗的星空,从心底,他把自己的生日许愿留给了江雁和她的家。
一阵静寂,小东突然对屋里喊道:“对了爷爷,您说小来城会封多久?”
爷爷深沉而清晰的话语进入了小东的耳膜:“不会短,也不会长——碰到这样的事,中国人总是这样相信的。”
水攸关一切,我们必须节约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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