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之内，寒梅就麻利地在靠厨房进菜的那张工作台上铺好了白色台布和蓝色的餐垫，摆上刀叉，烛台，连玻璃杯里的玫瑰花样餐巾纸都已经折好放齐。他们就座后，寒梅把那两支蓝色的蜡烛点上，又递给他们两本菜单目录随即转身要去招呼其他客人。

“寒梅啊，这菜么最好不要等太久的，我们四个人四个菜就差不多。你给推荐一下，我们点了也不一定合适。”韩醒赶紧叫住她。

“那你们点合菜吧，有汤，四道主菜，还有甜点，是周末套餐，两种可选。比单点要快而且价格便宜，还赠送每人一杯饮料。”寒梅把菜单翻开让他们自己选合菜的搭配。这时前面餐桌上客人有事，她赶忙过去招呼。

“对不起，今天这个菜里的辣味不对，您去厨房问问好吗？”说话的是个五十岁出头的德国男人，左耳戴着一个银色的耳环和胸前黑色项圈上的银坠子显然是配套的，嘴唇上的两撇八字胡梳得整整齐齐，一身黑色装扮，更引人注目的是黑色体恤上写着白色“Nicht  Normal“（德语：非正常） 的花体字样。

老板娘曾经跟寒梅交待过，他叫鲍尔，是餐馆的老顾客，十三年了，每次来吃饭，不管点几个菜，都无一例外地少不了回锅肉这道菜。今天他这么一说，寒梅真是服了，因为的确是大厨回家度假，刚找了个替班的。

寒梅赶紧地告诉老板娘，那个大厨又重新炒了一盘寒梅端了去，这才让他满意。鲍尔其实人很和气，出手也很大方，每次留的小费都让寒梅觉得有点太多了。他很喜欢寒梅，有次他送给寒梅一个包装精致的礼品，寒梅打开一看，是一个紫色真皮的意大利钱包，里面有一张二十马克的钞票，说是钱包不能送空的。寒梅说不能收，老板娘告诉她没事，鲍尔是有男朋友的人，不会有其它心思。还说这种人都很友好，按德国人的话说，往往他们可以做女人最好的朋友。后来寒梅给他看过儿子的照片，结果寒梅要是说他小费给多了，鲍尔就会说是给你儿子的。

解决了鲍尔的回锅肉，邻座一个老太太又招呼寒梅过去，收拾完了桌子，算一下帐，二十六马克，老太太给了寒梅三十马克让她不要找零了。她从前总是和丈夫一道来吃饭，后来丈夫去世，她自己还是每个周末都来吃饭，她很喜欢寒梅的勤快伶俐。寒梅给她叫好出租车，又帮她穿上风衣，一直送她到门外。

“还要再来点儿什么吗？”寒梅到韩醒他们桌上边收拾碗盏边问道。

“不用了，谢谢啊。他们 都说今天菜好，吃撑了，结帐吧。”韩醒说 。

“满意就好。”寒梅到前台拿了 一个红木的椭圆盘子放在韩醒他们的桌上就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连酒水才六十四点六马克，又是虾又是肉的，便宜啊。”韩醒拿起盘子中的帐单看了一下对小秦说，又从钱包里拿了一张五十，一张二十的马克放在盘子里。

“给她七十马克太多了，人家德国人也就给个零头凑整数。六十六足够了。”寒梅去厨房走菜出来，无意中听到小秦对韩醒说的这句话。送完菜寒梅过来看见他们已经在门口穿衣服了。

“你们算错帐了。” 寒梅手上拿着多出来的一点四马克。

“没错，寒梅，那是给你的小费呢，是太少了点儿。”韩醒有点不好意思。

“不是多少的问题。既然是熟人，就不要算这个小帐了。”寒梅坚持把那零钱一分不少地还给了韩醒，头也不回地干活去。

虽然老板娘开的工资并不高，但小费全都归自己。尽管也有不给小费的，但有了这些老顾客的关照，以及她的聪明勤快，相比之下寒梅的收入还是可观的。那天有客人想吃水饺，餐馆一时没有，寒梅就告诉老板娘她也会包，如果需要，还可以叫学生来帮忙。后来蓝天和其他几个男女学生和寒梅一起，每个月都帮餐馆包一次饺子深冻起来备用。餐馆多了品种，学生有了收入，两全其美。

就像在一间关着门窗的屋子里待久了气闷难捱，一旦接触到了新鲜空气就不会愿意再待在那里等候窒息。如果说寒梅去餐馆打工是偶然，但走出家门这一步，却是她摆脱自己内心阴影的必然。有人说不能去餐馆做工，做了会上瘾，最后书都不想读了。而对寒梅来说，这份工作太重要了。这小小的餐馆，单调的跑堂，却让她感受到了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她渐渐地找回久违了的自信，深藏着的自尊。同时也惊喜地再次看到了自己的价值。每天走在去图书馆和餐馆的路上，寒梅是看草也绿，看天也兰，心里一天天地亮堂起来。

自从那次和春江说过要搬出去的话，寒梅就留心学生宿舍的事情，她在食堂贴了一排剪好的找房便条，也是她有运气，没多久就找到了一间单身宿舍。电话里得知四个星期以后就可以搬进去。寒梅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春江。

“你真的要走吗？寒梅，我们不能再商量商量吗，等我们买了房子，把儿子接来，全家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不好么。”面对寒梅的选择，春江很沮丧。

“我也希望这样，其实我一直希望得到这样的温馨。但是希望并不是保证，前天你还对我发火，说我自私，为了自己出去和别人约会方便，不管孩子死活。当初究竟是谁要送孩子回去你比我更清楚。”寒梅很平静，手里还在给春江熨烫后天答辩时要穿的衬衣。

“那是我一时冲动，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春江，我承认过去我也有冲动的时候。而你太在乎自己了，很少去体谅别人。遗憾地是我们生活在一起这么久，你对我还是不了解。现在我也不想多说了，分手，也许对我们三人都好。”衬衣已经熨好，寒梅把它挂在大衣橱外面晾着。“你准备穿哪套西装？我给你配一条合适的领带。”寒梅打开衣橱问他。
“寒梅，我现在工作找得也不错，为什么你一定要吃那个苦？而且，答辩那天开庆祝会，教授和其他同事都要来…”早在去新公司上班的时候春江就请了假，定好答辩和开庆祝会的日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春江，你放心，我会去参加庆祝会，而且谁也不会看出来什么。”想到家庭温馨靠得是琴瑟和谐，可是春江至今也没能读懂她的心，寒梅不由地暗自叹了口气，心里有点怜悯起他来。

春江答辩的那天，寒梅穿着一身玛瑙红的西装套裙，里面翻出白色镂空的衬衣尖领，略施淡妆，显得人比以往要精神许多。春江的博士论文以优等通过，教授宣布完成绩以后，走下台来一手握住高脚酒杯，一手握住寒梅的手表示了热烈祝贺，寒梅也微笑着和大家一道喝完了酒杯里的香槟。

那天参加举办庆祝典礼的还有春江其他几位同时完成博士答辩的同事，宴会在一家四星酒店的大厅里举办，规模不算小。春江他们请的好朋友也有满满一桌。热菜是烤乳猪，由专职厨师负责切割分派，其它都是自助形式。各种西式冷餐，奶酪甜点制作精致，色彩和谐，造型优雅，摆设巧妙，让人不忍下手。蓝天色彩缤纷地拿了一盘，结果有一大半没吃完。

“看上去都挺诱人的，可吃在嘴里一点味道也没有。”蓝天抱怨道，“西餐再好也不如家里的榨菜炒肉丝好吃，秋叶你怎么吃得那么香？”

“我呀，喜欢的才往盘子里装，不知道的就不去碰它。”秋叶回答她。

“那你岂不是要失去很多尝试的机会，也许有好吃的就错过啦？”蓝天不服气。

秋叶笑着说：“我是笨人只用笨办法，天生保守派。天下好东西太多，哪里试得过来？”

这时春江过来和大家道谢：“别人都是亲戚朋友请了好几桌，我们这里没有亲戚，只有你们这些好朋友，谢谢大家！干杯！”

寒梅也一举手中酒杯：“我也谢谢大家，人生难得几回醉，我和大家一起干了这杯！”喝完一杯，寒梅又过来对秋叶和蓝天说：“也是缘分让我们姐妹一场，将来不管走到哪里，我寒梅都不会忘记你们，干杯！”

“寒梅你干吗这么说，让人心里怪难受的。这不是大家还在一起吗？”蓝天看春江和她挺和谐的样子，也为寒梅高兴。只有秋叶，心里在琢磨寒梅这句话的意思。

那天寒梅连着喝了好几杯，但头脑还是很清醒。寒梅对他们目前的情况只字未提，别人自然也不便再问，和蓝天一样觉得他们已经有了转机。最后快散席了，寒梅走到秋叶身边，轻声说了一句：“明天下午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