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韩云芳第二天早晨和李玫交接班时，李玫在护办室神神秘秘的问她，哎，早跟林大夫对上了连我都不说。谁说的，没有的事，云芳答。别骗我了，昨晚有人看到你和林大夫在水房约会，李玫说。你怎么还没下班就知道了，是谁这么嚼舌头啊，我约会能选水房那种地方么，韩云芳着急的说。是赵大夫早上查房给我说的，说他老婆昨晚亲眼见的，没有就没有啦，你也知道老赵他老婆那张嘴了，李玫说着脱工作服。12床的体温还没量，3床还是重危，药我都摆好了，你等会发了，李玫说着云芳看着医嘱，哎，其实林大夫也蛮不错的，李玫临走了又回头说了一句。走吧，走吧，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韩云芳在后面回了一句。

林海早上查完房，坐在医办室里和赵大夫一起翻看着3床的病历，下午3床有一个刀，他是主刀，赵大夫跟刀。老赵，再让护士验一次血尿，下午按时上台。你看还有什么意见么，没有意见就叫家属来签字吧，林海说。哦，刚才麻醉室来人说，他们今天没护士，上不了刀，老赵说。叫韩护士临时帮个忙吧，她专科毕业麻醉应该也没问题的，3床的刀今天一定要开，我看他等不到明天了，林海说。好吧，我去通知小韩，再叫家属来签字，老赵说着拿着病历起身欲走不走。

你还有事？林海抬起头问。哎，你是对小韩有意思吧，老赵又坐下来小声说。林海笑了笑没吭声，不说话就是有了，没想到你平时不吭声却得了个宝，这叫蔫人喋实货啊，老赵说着笑咪咪的走了。老赵的一番话让刚好路过医办室的韩云芳听得一清二楚，她觉得又羞又恼却不知道该怨谁，昨天也是她自己主动找的林海，整件事情她说不上林海一个不好，怎么说人林海还把她从山沟里救了出来，可是她竟有些恨他了。

下午，韩云芳在麻醉室里给三床麻醉后，还跟刀上了台。韩云芳跟林海的刀好几回了，可是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手术台上的林海。这次她不但做好了自己应该做的，还仔细的观察了林海，这才发现林海在台上刀法纯熟，有条不紊，细致严谨，这才由衷的感到院长为什么千方百计要调动林海。佩服归佩服，她还是感到挺烦的，哼，林海，你这个聚光小眼睛，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又觉得林海的笑很温暖。

2

啊，啊，从吃完晚饭到现在老林好像都有话说，可是啊了2回了也没说出来。你，你没事吧，嗓子不舒服？云芳问老林。没，没有，老林说。那你有话说？云芳接着问。你们护理部最近忙吧,老林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是，上个礼拜泌尿科刚出了医疗事故，护士把消毒水当盐水用给病人冲洗膀胱，结果膀胱大面积烧伤，病人家属不好安抚，这个礼拜护理部都在挨着科的加强医技培训，强化职业道德，杜绝类似事故的再次发生，韩云芳深感疲惫的说。哦，你们现在有些护士是不像话，上班时间玩忽职守，老林说完才发现这是说哪去了。

哎，你要不舒服就早点休息吧，我要去查房，这风头浪尖上可不能再出什么事，韩云芳说着换衣服要出门。哦，你把这个看看吧，老林说着塞了一本杂志在韩云芳的包里。韩云芳看了看封面，现代医学。一定要看看，老林还在身后叮嘱着。

夜深了，办公室里韩云芳面前放着那本现代医学，有什么好看的，她其实早已经看过了，里面有一篇曹关山的外科手术论文。曹关山，原籍陕西长安县，现台大医院外科教授，美国洛杉矶医院名誉教授，国际医疗理事会理事，多年的临床教学经验成为国际上一流的外科专家。这是对作者的简单介绍，可是和我有什么关系。一丝苦笑在韩云芳的脸上，她起身关灯，走出办公室，那本现代医学静静的躺在桌子上。

每个月30号是曹家坪唱堂会的时候，韩云芳再忙这一天也要回来陪娘看一场戏。云芳骑着车子气喘吁吁的回到家，岁月不饶人啊，以前这六十里地轻轻松松就骑回来了，可是最近怎么老觉得气喘。把自行车抗进院子停好，人还没站稳呢，就喊，娘，娘，我回来了。哦，娘在厨房呢，云芳娘应着。云芳走进里间的厨房看到娘正从锅里捞浆水面出来，我估摸着你就要到了，快吃吧，我昨儿捂的芹菜浆水，云芳娘笑盈盈的说着把碗递给了她。让我先喝一口，把人旱的，云芳说着喝了一大口浆水。

云芳娘看着云芳在堂屋里吃面，一边纳鞋底一边数落她，我说你不要老骑车子回来了，现如今汽车已经可以到村口了，花2块钱搭个车，人也不用这么惜惶，给2个娃，老林都舍得花钱，怎么不舍得心疼自己，云芳娘说着。我骑惯了，您别唠叨了，云芳吃完从炕上提包里取出2块衣料，娘，我给你买的料子，回头咱俩一起拿给裁缝曹啊，云芳说。好，裁缝曹年纪大了，眼也不好用，娘前几天让他把娘的老衣都做好了，云芳娘说。真的，啥料子的，云芳问。里外三新缎面的，就用你去年给我买的那几块料子，云芳娘说。其实现在成衣都不错的，就是您非要穿个大襟衣服，方圆几十里也就剩一个裁缝曹会缝大襟了吧，云芳说。可不是，趁我手脚都利索，赶紧把这些后事都了了，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云芳娘说。娘，别这么说，你舍得丢下我们么，你一定要活得长长的，云芳眼圈有点红了。

3

下午肖扬又在护办室缠着韩云芳，小韩，晚上去看样板戏，市团演的智取威虎山，首映，票挺紧张的，我通过关系才要了2张，肖扬说。我晚上值班，韩云芳不冷不热的说。肖扬这人还不能得罪，总务处管的事可多了，粮票，油票各种票证，随便给你点小鞋穿都受不了。不好得罪吧，他还特不识相，这不人说话了，别逗我了，你晚上值班这会儿还在这干嘛，小夜班也不这么早接班吧，肖扬说。这时，李玫进来了，呵，有戏看啊，有我的份儿没有啊。有你什么事儿啊，今儿周六，你还不回家看孩子去，那什么，小韩，我晚上去找你啊，肖扬说着就走了。

李玫的家在山区，夫妻俩个两地分居，一个礼拜回去一次，周六晚上走，周日晚上回来。韩云芳想到这里有点担心，如果肖扬晚上来，李玫不在宿舍，自己更难对付他。李玫好像看出了云芳的心事，你干脆跟肖扬挑明了说，你不喜欢他，李玫说。我说过了，可是他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韩云芳为难的说。那你就说你有对象了，李玫说。可是他非要问是谁，云芳答。那你就说是林大夫呗，李玫说。我，我不能胡说啊，韩云芳一急脸都红了。还说不是，脸都红了，李玫说。我，他，算了，不跟你说了，云芳差点说，我不能一厢情愿啊。李玫拍拍云芳的手，这事儿啊，还得姐给你们帮忙，谁让你俩都是闷葫芦呢，李玫说完一扭身就走了，云芳一念之差就没有叫住她。

李玫看着在医办室埋头写病历的林海，过了一会儿，林海抬头看到李玫，真奇怪，每个周六李护士都要提前走一会赶着回家，今天怎么都到点儿了，还在这里。李护士，有事？林海笑着问到。是啊，还是大事儿，你看着办吧……

晚上肖扬来到韩云芳宿舍时，正碰上林海和韩云芳出门。你们，你们到哪去，小韩，不是说好我们去看戏么，肖扬说。哦，我们也去看戏，对不起，肖扬，我比你约的早，小韩，你没跟他说吗？林海说。哦，韩云芳低着头支支吾吾的说。好，好，好你个林海，韩云芳，耍老子么，走着瞧，肖扬说完，气哼哼的走了。韩云芳尴尬的看了看林海，不好意思，连累你了，她说道。没事，你别放在心上，林海说着心想，自从第一天看到你，就注定要被你连累一辈子。

4

云芳给母亲搬着一把竹椅子，在村子大戏台前面找了个位置，自己找了2块砖，铺上报纸坐在娘脚下。戏还没开始，还有陆陆续续的人往场子里赶，哪个村有戏啊，这方圆几里的人都会来看，有些还赶几十里来看，当然云芳不算，她纯粹是回来陪她娘的，她娘辛苦一辈子就好这一口。云芳啊，又回来陪你娘看戏啊，有乡亲打招呼。是啊，二婶子，你身体还好吧，云芳应道。这一向都挺好，就是这2天有点头晕，他二婶说。哦，那一会儿戏散了，我给你量量血压，云芳说。那，那怎么好意思，等戏散了，我去你屋里哦，二婶说着笑呵呵的走了。大婶子，你这闺女又孝顺又有本事，旁边有乡亲开始夸云芳了。

台子上哐锵哐锵的锣鼓声响了，今天演的是五典坡之探窑，说的是王宝钏寒窑十八年，也是云芳娘最爱听的一段。台上老夫人出场了，家院也上来了，台下人满为患，还有卖瓜子，落花生的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云芳觉得乱糟糟的，想把头枕在娘的腿上睡一会儿，却闻到娘身上那熟悉的味道，睡不着，就听到台上老夫人唱道，

儿先前容颜似花粉， 如今相貌认不真。
儿本是相府千金女，怎做了寒窑受苦的人。

云芳想到娘本是西安城里韩森寨人，原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女，云芳想得心里发酸，娘，如果，如果……云芳抬头看着娘说。嘘，看戏，看戏，娘看着戏台一句话把云芳回了。

戏散了，云芳陪着娘往家走，娘，如果……云芳话没说完，裁缝曹跟娘搭腔，云芳她娘，你的衣服已经做好2套了，这会子活忙，你不急着要吧，裁缝曹说。他叔，不急，不急，你先忙，我那还有些料子，赶明给你拿过去，你慢慢做，云芳娘说。那就好，那就好，我怕给你耽搁了，裁缝曹说着走了。人散完了，村里的路上挺静的，云芳娘忽然问，云芳，你刚想说啥来着。没，没事，我想说今晚我还要赶回去呢，云芳说。你看你，枉累的，忙就不用陪我啦，戏台子也没两步路……云芳娘唠唠叨叨的和云芳回家去了。

5

韩云芳跟着林海走出了医院门，林海却往医院后面的小山坡上走去。我，我们不是去看戏么？韩云芳问。哦，我没有票，林海回头笑了笑说。那，那……韩云芳想问去哪里却不好意思。林海见她不走，轻轻的拉着她的手说，走。韩云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神使鬼差的就跟着林海来到山坡上，山坡上月光如水，林海掏出手绢铺在地上让云芳坐下，自己席地而坐，两人听蛙声，虫声，夜莺声。云芳，我送你一样东西，林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口琴，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韩云芳没有想到平日里闷声不响的林海还有这番情趣，不禁陶醉在这一切中。

韩云芳在宿舍里收拾东西，今天她要和林海回家看她娘，出门三年了，这才是第一次回去，探亲加蜜月。老赵却敲门进来了，林海在不在？他问，哦，他出去买点东西，老找你坐，吃糖，云芳边说边递给老赵一颗糖。这样啊，他啥时回来？老赵问。他可能快了吧，有事儿啊，老赵，云芳问。哦，也没啥事，他欠我点儿钱，说这个月还，你们这一去得一个月吧，老赵说。他，他欠你多少钱？云芳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不多，80。老赵报出这个数可把云芳吓了一跳，这时林海进门听到了，哦，云芳，那你就先给老赵还了吧，林海说。云芳打开已经缝好的手绢，拿出80块还给老赵。

你，你还欠谁的钱？云芳一个月才30块，平日里省吃俭用的攒了些钱，看到林海这样浪费很心疼。没有了，就欠这80块，林海说。你，你用钱干什么了？云芳想不通，林海一个单身汉，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姐妹，他的钱都到哪里去了。林海毕竟是少爷出身，平时吃的好点，穿的好点，工资也就剩不下。我借钱给妈买了点东西，林海从床底下拿出一包东西打开，韩云芳一看是上好的鹿茸和燕窝，从山民手里偷偷买来的，我看着是好东西，所以先借钱买了，不常碰到的，林海解释着。韩云芳这才舒了一口气，刚才她险些认为自己托付错了人，会后悔一辈子，现在看来虽然手大了些，动机却是好的，也算放下了一颗心。

女儿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高大英俊的女婿，云芳娘高兴的直抹眼泪。娘，你怎么在院子里做饭？云芳刚回来就看到院子中间架了个熏得黑黑的锅。哦，后院灶火是个土坯墙，有年月了，今年秋天雨水多，塌了，等过两天娘就找泥瓦匠来修，云芳娘说。娘，你受苦了，云芳抱着娘就哭，她不知道她娘受的苦远远不止这些。

云芳娘很满意这个女婿，话不多却很实诚，来家里带的是上好的鹿茸和燕窝，云芳骗她说不值钱，其实她心里明白，再怎么说她原来也是大户人家，这些东西还是见过的。女婿不吭声修好了灶房，泥瓦活虽然粗却结实耐用，还屋上房下的把该修的都修了，该补的都补了。云芳娘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云芳的着落是她最大的心事，现在就是死也能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