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韩云芳从初三六班出来时已经晚上9点多了,她拿着两个宝贝女儿的考试卷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耳边还响着班主任王老师的话,30名以后的就不要考虑上高中了,现在就抓紧报个职中或技校什么的。30名的赫然就是林爱熙,恩熙看着成天都在读书,居然排在了35。
爱熙在阳台上看到妈妈上了楼,立刻跳回屋里,对恩熙说,回来了。两个人战战兢兢等着一场风暴。
云芳把考试卷摆在茶几上。顺手就从门后的衣架上拿下鸡毛掸子,打在爱熙身上。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看着天天在读书,这就是你的成绩?”云芳说着打着眼泪就下来了。
从小到大都这样,不管谁对谁错,妈妈都是打爱熙给恩熙看,平时爸爸在家可以劝妈妈,今天早上爸爸去了广州,现在没人帮爱熙。爱熙会被打死的,恩熙一下子冲上前去,跪在妈妈面前,死死的抱住妈妈的手,
“妈,你打我吧,我还不如姐呢,都是我们不好,惹妈生气。”恩熙哭得象个泪人。
“啪,”鸡毛掸子打断了,云芳一下摊坐在地上。
“不是妈狠心,你们这么小,上不了高中该怎么办,我和你爸论起读书来没有一个不行的,怎么该到我的女儿就不行了呢?”恩熙把妈妈扶到沙发上,爱熙给妈妈端来一杯水。
“妈,别生气了,这学期不是才开始么,我就不信我俩考不上高中。”爱熙说,爱熙眼里没有泪。
云芳坐在沙发上看着站在跟前的两个女儿,因为自己爱面子,从小打爱熙就不让她哭,怕邻居笑话,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是不是自己做的太过了。
“你们睡吧,明天还要上课。”
等两个女儿睡着了,云芳来到爱熙的床边,揭开被子看到爱熙腿上被打的青一道紫一道,她的泪又流了下来,打在儿身上,痛在娘心里啊。
云芳坐在爱熙的写字台前,看到有一张获奖证书,是市春芽杯独唱一等奖,奖给爱熙的。这孩子,怎么我从来没听她唱过歌呢?云芳又看了看熟睡中的爱熙,是啊,老林是临床大夫,我手下管的是100多号护士,我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你们,“对不起,爱熙。”云芳轻轻的说
云芳转过来又帮恩熙盖好被子,不小心碰落了恩熙的数学书,云芳拾起来准备给她放回桌子上,却发现数学书皮里漏出窗外两个字。她重新打开来看,原来是本小说。
云芳看到里面一段话,“有房子就有窗子,”她微笑的想:“有窗子就有人,人生活在窗子里面,可是窗外的世界比窗子里美丽。”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怪不得原来恩熙成天在看这些,云芳轻轻叹了口气把书给恩熙放好,闭上门走了。
恩熙在床上装睡,看到妈妈的举动很惭愧,为什么没有考好,让妈妈这么伤心,想着想着就睡了。
2
老林下了飞机就赶去梅县的班车,穿着云芳给买的新衣服混身不自在,好象乡下人进城那样,衣服上都露着怯意,可是依着云芳的话出门要体面。从下飞机老林就已经感受到了故乡特有的气息,18年的西北风依然没有吹走老林的故乡情。
下了车,老林就看到一位双目失明的老人坐在车站的路边。他仔细看,“阿清!”老林叫到
“八爷,对吧,你是八爷。”阿清的双手摸索着,阿清老了,老的老林差点不敢认。
“是我,我是老八。”老林拉着阿清的手
“我就知道八爷今天会回来,我在等八爷。”两行浊泪从阿清的眼中流出来。
“妈,刚转身你又出来了,给你说了现在路上车多,不要随便出门。”这时一个中年男子赶到。
“阿狗啊,这就是八爷,我给你说过他今天要回来的。八爷啊,还记得吗?阿狗的大名林文辉还是你给起的。”阿清激动的一会哭一会笑。
“噢,我是林海。”老林伸出手与林文辉握过。
“哦,老听我妈说你,欢迎你回家乡。”林文辉说道
“仔啊,没有八爷,你早就饿死了。。。”一行三人走着,阿清还在唠唠叨叨。老林按着林文辉的意思先在他家住下,明天一早他开车送老林去林家祠堂。林文辉是阿清的大儿子,阿清还有一个女儿林文秀,都是老林给起的名字。那年老林离开梅县时文辉才8岁,文秀是5岁,对老林都没有什么印象。
现在国家开始搞开放,梅县是有名的华侨之乡,林文辉是84年第一拨下海掏金的人,日子过得很好,家里住的是小洋楼,和老林那狭小的两居室不能比。
“八爷,阿根命薄,等不到见你了。”饭后阿清给老林讲,68年红卫兵砸林家祠堂,阿根拦不住,被活活的打死。老林在阿根一家人身上看到了什么是厚到。
“老老爷和老老太太都走了,大爷回来了,祠堂又翻新了,阿狗说比以前的还要大。对了,大爷回来了,祖屋也买回来了,阿狗说还没翻新,等翻了新,大爷说我还能住回去。大少爷死了大爷也知道了,大爷回来了,一切都好了。”阿清继续唠叨。
林文辉却和老林谈起了梅县的变化,广州的变化和全国的变化,老林真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心里暗暗的佩服,嘴上却什么也凰怠?/span>
第二天一早,林文辉开车送老林去了林家祠堂,路上林文辉就告诉了老林,今天是林家祠堂重建后第一次祭祖,林家的男孙都会来,老林还是默默的听着。
林家刚盖好的祠堂金壁辉煌,气势雄雄,30年后老林再一次体会到了葡萄庄园的感觉。这一刻老林才感觉到30年前,老爷子说,林氏一门,祖籍广州梅县那句话的含义,这里是他的血,是他的脉,是他生生世世无法抹去的烙印。
祠堂外有超度的和尚在颂经,听林文辉说已经念了3天了。林文辉把老林送到就走了。
老林走进院子,祠堂里只有那两棵百年松柏老林认得,其它的人和物都是今非昔比。已经碌碌续续来了一些人,认得不认得的老林都不敢认,自己找了个角落站定。
司仪出来把林家的祖训,祖谱念了一遍,大哥林志敬从侧门走进来时,穿了一身黑色中式绸衫,那一瞬间老林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这个大哥俨然就是当年的林老爷。林志敬环顾了众人,目光在老林身上停了一分钟,转过身去,深深的喊了一声,“跪!”
3
恩熙和爱熙拿着饭盒正要去食堂,却看到对门马姨出来倒垃圾。
“恩啊爱啊,又去吃食堂啊。”马姨是陕北人,叫不惯她俩的那个熙字,从小就叫她俩恩啊爱啊,俩姊妹听着却觉得很好听。
“噢,妈妈今天中午在省卫生厅开会。”恩熙答到
“到马姨家来吃吧,马姨今天做了洋芋馇馇。”,恩熙还在犹豫,爱熙已经一溜烟的钻进了马姨家。
“马浩,把你的几何作业让我看看。”爱熙又一头钻进马浩的房子。马浩是马姨的二儿子,和恩熙爱熙一起长大,以前老在一起嘻嘻哈哈,从初中开始,三个人在学校里就不说话,回到家还是老在一起玩。
恩熙去厨房问马姨有没有要帮忙的,马姨说不用,一会就好了。恩熙觉得马姨和妈妈一点都不一样,马姨好象从来都不生气。听妈妈说,马姨姓宋,因为没有工作,嫁给马叔叔就跟了马叔叔的姓,象老式女人一样。
一家人都回来齐了,马姨就喊着吃饭了,马姨家5口人,再加上恩熙和爱熙,方桌显得有点挤,可是一点都不影响爱熙的食欲。
“我妈说了,不让我们老麻烦马姨。”恩熙看着面前的饭说。
“没事,我们都不说,你妈怎么知道啊。”马姨笑着说
“就是,就是,我实在不想吃食堂。”爱熙边吃边说,一碗都下去了一大半,众人都笑了。
马姨进来看到三个孩子在写作业,给他们一人倒了杯水,起身走的时候却碰到了爱熙的腿,“哎哟”爱熙轻叫。
马姨拉开爱熙的裤子看到那淤了血的伤,“又挨打了。”马姨拿来黄酒帮爱熙搽,“现在的孩子啊,每天的作业都要做到半夜,真可怜。”马姨搽着说着
“我妈可不这么说,我妈说现在的孩子很幸福,可以专心读书。”爱熙说
“你妈说得不错啊。马姨没文化,你要向你妈学习,你妈很能干。”马姨说
“哎哟,马姨,疼。”爱熙说
“不疼这血散不了,忍着点吧。”马姨说
“妈,要上学了,别弄了,一会迟到了。 ”马浩说完,三人收拾了书包就上学走了。
马姨叹着气走出小屋,正要上班去的马志远看到,
“小浩惹你生气了?”他问
“没有,云芳又打爱熙了,腿上青一道紫一道的,我要和云芳说说。”马姨说。
“别说了,昨天我去开家长会,云芳都没和我说一句话,爱熙和恩熙没考好,她又好面子,你就别惹她了。”
“我要上班了,别和云芳提这事。”老马走着还回头又加一句,只剩马姨一个人在屋里叹气。
4
祭完祖,老林没有吃饭就走了。梅县4月的风吹在老林脸上,一如20多年前。老林绕了点路去维民的坟上看看,却碰上了大哥志敬和一个男人在那里。
“八叔,我是维新,您来看我大哥。”那男人和老林说道
“是,你是老二?”老林说
“对,八叔好记性。我和爸一个星期前就到了,30年没见了,您还好吧?!”维新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看到他,老林又想起维民,一阵心痛。
林志敬的目光一直停在远处的一片水田上,看着人们在忙着春耕。他不能原谅这个八弟,当初他带着老爷子对故土的拳子之心回归祖国,他又干了些什么呢?
不忠,他私改名号;不孝,贩卖祖屋;不义,丢下尸骨未寒的维民,一去不回头。虽说是两年前,林志敬就通过侨办知道了维民的死讯,可是今天亲自站在维民的墓前,依然是刻骨的痛。
“大哥,我对不住你,没能把维民照顾好。”老林在林志敬身后说,林志敬摆摆手,“维新,我们走吧。”
老林风尘朴朴几千里,不是为了在祭祖时磕三个头,也不是为了故里情深,只是为了给大哥说那声迟到的对不起.虽然大哥一句话都没对自己说,可是对于老林来说,终于释然,以后可以了无牵挂了.
老林在飞机上看着脚下的广州,想起多年以前在广医的岁月.那时老林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回国,可是在那个岁月,你都不能否认那是为了爱国.在学校各方的宣传下,把老林做为一个爱国的热血青年标兵树立起来,放弃了国外舒适豪华生活,回到祖国怀抱参加社会主义建设.
老林也不负众望,活跃在学校的大小组织里,锋芒必露.老林不但成绩优秀在大三时还赢得了一位姑娘的芳心.快毕业时,满心踌躇的老林准备考研留校,风向却变了.一夜之间老林从一个有为青年变成了特务和右派,女友也和他划清界限,一夜之间老林变得一无所有.
前途茫茫,天地之大却没有老林的容身之处.一个心灰意冷的人,一个众叛亲离的人,在郊区的山中独行,他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他倒下为止.
“施主有礼了,我师傅有请.”不知何时有一个小沙弥跟在老林身后.
“是叫我么?”老林诧异的看着小沙弥.已经很久没有人和老林说话了,老林感觉自己活在真空中一样.
“是.” 小沙弥说完就转身走了,老林只有跟着他走.绕过了一片小林子,老林看到一个荒芜的破庙.转到庙的后面居然还有一个完整的小屋,屋里坐着一个老和尚.
“来了,坐.”老和尚眼也没有抬的说,老林看看,屋子虽小却很干净, 墙上有一张大幅的禅字,乱世中让人有一种很安静的感觉,老林席地坐在老和尚对面.
“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莫要做糊涂事.”老和尚依然闭着眼说
“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骂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敬他,不可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世事难料,祸从口出.” 老和尚接着说,老和尚说完这两句后,就金口难开了.老林坐了很久才走.后来老林再去找那和尚时,小屋已经人走物全非了.以至于老林开始怀疑他的记忆.不过老和尚说的那些话,却让老林受用了一生.
5
晚饭后,马浩,爱熙和恩熙在林家客厅写作业,窗外隐隐传来电视中的歌声, “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马浩,你知道别人叫你什么吗?” 爱熙说
“马号,对吧.”马浩有些恼火的说
“是小马哥啊!”爱熙说着用手去拨马浩的脸, “让我看看象不象.”
马浩把脸扭去一边,躲开爱熙的手.
“爱熙,别闹了,一会妈回来看到又生气了.”恩熙说
“恩熙,你说我们倆要是考不上附中怎么办?”爱熙又问
“不会的,从今天开始,你们和我一起学,我能考上,你们也行.”马浩插了一句
“是啊,妈也说要向马浩学习,爱熙,我们一定要努力啊,别让妈和爸伤心了.”恩熙说
“听我爸说,要分新房子了,我们家可能要去南院,到时不知道还能不能住邻居了.”马浩说
“不住邻居你就不帮我们了吗?”爱熙说
“我们家就是住到道北去,我也要帮你们啊.”马浩信誓旦旦
三个人正说着,老林回来了.
“爸,回来了.”爱熙说着就起身去帮老林拿东西.
“你妈呢?”老林伸了头去里屋看了看问.
“查房去了.”恩熙说
“林叔叔.”马浩也起身和老林打招呼
“你们忙吧,我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啊.”老林说着就去洗脸洗手
“爸,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广州好玩吗?”爱熙喊着问,又听到电话响,恩熙去接.
“爸,电话,谢阿姨打来的.”恩熙说,小谢是老林在的外一的护士长.老林接了电话,穿着外套出去时,留下一句话, “告诉你妈,我回来了,有急诊.”
三个人又开始静静的看书,10点钟,马姨端了一碗汤圆过来,给三个孩子分了分,看着他们吃.
“马姨,你是米脂人吧?”爱熙问
“为什么?”马姨笑迷迷的问
“人家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马姨好看.”爱熙认真的说
“呵呵,马姨是安塞人,马叔倒真的是绥德人呢.”马姨说
“马姨给我们唱个歌吧,看我们这样辛苦.唱一个吧,就一个.”爱熙求着说
“好吧,好吧,这孩子!”马姨笑着答应,轻轻的唱起来
山丹丹花开红艳艳
哥哥闯荡小西天
妹妹唱歌满山坡
妹妹流泪看不见
沙枣刺儿多又多
哥哥流浪在他乡
吃不着馍馍和汤面
哥哥想妹心发慌
恩熙似乎看到,陕北高高的黄土坡上,年轻的马姨在挥手送别心上的人去远行,不同的是心上人不是去走西口,而是去上大学.心上人一步一回头,耳边响着千古的信天游.
“马姨,听我给你唱一个吧。”爱熙等马姨唱完了,也学着马姨的调子唱了起来。爱熙的声音有些沙哑而高昂,唱出来全然是另一个情调。
小河流水青又青
哥哥为人妹放心
就怕外头野花多
哥哥一时心难定
大青枣子咯吧脆
哥哥说话砸铁锤
爱就妹妹你一个
生老病死不后悔
窗外的月儿弯弯,老林和云芳还在病房忙碌。
姐姐慢慢填,我以后会~~~关注~~~滴,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