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 年温州民间借贷危机调查报告

November 9, 2011

2011 年九月至十月期间，关于温州地区民间借贷的各类负面消息接连不断，比如：多家担保公司破产，民间高利贷崩盘，企业资金链断裂，当地工厂频频倒闭，多位老板不堪重负跳楼自杀等等。《华尔街日报》甚至用 “ 温州是第一张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吗？ ” 这样一个标题来凸现，温州，这个中国民间借贷最为活跃的城市，所面临的恐慌和焦虑局面。国外媒体的负面报道虽然有为海外那些看空中国的投资基金助威造势的 “ 隐晦 ” 动机，然而，国内对于 “ 温州地区民间借贷的真实情况到底是怎样的？ ” 这个问题也缺少比较全面的调查报道。笔者走访了温州当地一些企业，金融机构和政府管理部门，并将所了解的这次温州地区民间借贷危机的历史成因、借贷规模、风险现状和市场展望等相关信息，总结分析如下，以供参考。

1 ．温州民间借贷危机的历史成因

温州地区民间借贷之风由来已久。上世纪 70 年代末，当中国的许多地区还处在 “ 大锅饭 ” 的经济形态之下的时候，很多温州人已经领先一步进入商业，贸易和出口加工等领域，靠的就是来自民间借贷的第一笔钱。中国人民银行温州中心支行在不久前进行的一次民间借贷问卷调查中发现，有 89% 的家庭 ( 或个人 ) 和 59.67% 的企业参与了民间借贷。另外，温州地区大约有中小企业 17.6 万户（其中规模以上有 8000 家），民间借贷提供了超过 60% 的资金。可以说，温州地区民间借贷对当地的经济发展以及居民的经济生活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根据调查， 2011 年 9 、 10 月间出现温州民间借贷危机的主要由于企业经营环境恶化（结构性）和国内货币政策紧缩（周期性）两个主要原因造成的。从宏观经济的角度来看，这次温州地区中小企业面临的问题与 2008-09 年金融危机时的情况不尽相同。 2008 年金融危机时，温州地区出口导向型的中小企业面临的难题是外贸订单骤然下滑和企业收入锐减。但自金融危机后，许多严重依赖欧美市场的温州中小企业已经通过扩大内需市场和扩大对欧美以外的其他国家的出口来实现收入来源的多元化，因此此次欧洲债务危机引发得经济下滑对该地中小企业的收入影响其实有限。真正的问题出现在中小企业利润率上。根据当地一位打火机出口制造商介绍，自 08 年以来，中小企业的劳动力成本、原材料成本、其他成本（如租金等）以及企业税负上升速度较快，同时由于中小企业的出口产品单一，且多为劳动密集型，在面对越南、泰国等发展中国家的激烈竞争的情况下，无法提高出口价格，绝大部分中小企业利润率出现持续下滑，勉强维持经营。许多企业主因此纷纷另寻出路，跨行业投资意愿强烈。据当地政府统计，去年新增信贷的 60% 都没有进入本地的制造业，一部分流到了其他地区，用于矿产投资、外地设厂和炒卖房地产（本地注册地产公司 300 多家，温州人在外地注册的房地产公司则有 400 多家）等。

从货币政策的角度来看， 2009 年极度宽松的货币 / 信贷政策使得温州的中小企业（在主营业务利润率过低的背景下）获得充裕资金进入其他领域投资，比如前面提到的矿业、地产和光伏产业（由眼镜大王胡福林投资）等。值得关注的是，在此期间，银行等官方金融机构是中小企业财务杠杆的主要来源，民间借贷融资只起到辅助作用，这点在调研时得到温州地方金融机构和担保公司的证实。

问题出现在 2010 年下半年，特别是政府部门推出了货币紧缩政策和一系列宏观调控措施，比如：提高存款准备金和贷款利率、限制按揭贷款和限制购房令等。这些宏调政策不仅使得许多中小企业在资产和负债久期错配的情况下面临着去杠杆的巨大压力，而且也使得民间借贷利率迅速提高。根据人民银行民间借贷温州监测点的数据。 2011 年 8 月，温州民间借贷的月利率水平已经上升至 17.1% ， 折合年利率答 20.5% ，超过一年期贷款基准利率的 3 倍。由于中小企业资产端的房地产和实业投资（受调控影响）流动性较差，不能及时提供还款现金流，迫使中小企业主使用民间借贷作为银行借贷的替代渠道来进行短期融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民间借贷的期限通常仅为 3-6 个月。环环相扣，对民间借贷需求的增加推高了资金价格。人民银行位于温州的民间借贷监测数据显示，自 2010 年 9 月起，温州地区的民间借贷利率就迅速提高。到了今年 8 月，当地民间借贷的月利率已达 17.1% ，折算年利率为 20.5% 。同时，借贷利率的上涨又吸引了更多的资金供给，民间借贷的规模也因此变得更大。

2. 温州民间借贷的市场规模

对于温州地区民间借贷的规模，各方面目前都缺乏一个能够得到市场认可的判断。从经济规模来讲，根据市统计局和温州海关统计数据， 2 010 年温州 GDP 为 2925.57 亿元人民币，外贸进出口约合 170.94 亿美元。从官方的角度，央行温州市中心支行今年上半年的《温州民间借贷市场报告》显示，温州民间借贷规模约为 1100 亿元人民币（约占 2010 年底温州贷款余额 6200 亿元人民币的 17% 左右），而去年同期的数字显示为 800 亿元人民币，这意味着在 6 月底之前，温州有大约 300 亿元人民币资金涌入民间借贷领域。而作为温州市第 5 大银行的温州银行则估计民间借贷余额为 3000 亿元人民币左右，并认为其中肯定涉及银行的资金，但很难估计具体数额。温州银行的一位管理人员认为今年温州地区民间融资的规模较往年并没有大幅增长，融资成本也没有显著升高。 2008 年时的情况比现在更紧。这次民间借贷危机爆发主要是因为当地资金市场的流动性枯竭，特别是恰逢三季度末贷存比超标，使得当地商业银行开始压缩贷款规模，使得本来就紧张的流动性环境难以为继，从而放大了前文提到的去杠杆压力。

从资金来源看，温州地区民间借贷有 30% 来自企业的股东和内部员工， 20% 来自企业主的亲戚朋友， 20% 来自当地的其他企业，另有 30% 来自担保公司或者地下钱庄。由此可见，温州地区民间借贷市场中存在多层借贷和担保关系，基于经济规模，我认为民间借贷涉及的总金额应该大约在 2000-3000 亿元人民币之间。对于当地银行机构，这次温州地区民间借贷危机对资产质量影响有限，特别是由于中小企业贷款的抵质押比例在 70% 以上，因此最后给借款方造成损失比例应该比较低。根据担保公司的数据，大约 80% 民间贷款在正常情况下都能够及时偿还本息，这也反映了民间贷款人的还款意愿相当强。 2011 年上半年，已经立案的民间借贷纠纷有 676 件，涉及金额 120 亿元，其中涉及银行贷款 7.6 亿元，仅占涉案金额 6% 。在九月至十月期间，温州银行共有 12 家贷款客户出现不良，占总户数 0.1% ，涉及金额 6000 万元人民币，占贷款总额的 0.1% 左右，其中 4500 万元有质押或者抵押物，估计最后损失会在 200 万元左右。

值得关注的是，这次民间借贷危机对温州当地的房地产价格的影响。由于温州人浓烈的家乡观念，当地房地产价格已经与上海相仿，这与普通居民的实际购买能力的背离比较严重。同时，很多当地中小企业主在去杠杆的压力下，不得已选择变卖甚至抛售房产来套现，以作为还款来源。大量的抛盘已造成目前温州当地的房地产市场有价无市，而且如果房地产价格大幅下降，则可能对以房地产作为抵押物的银行贷款安全也会造成一定风险。

3. 温州民间借贷市场的现状

和全国其他地方相似，温州地区中小企业借贷的综合成本很高。在这次民间借贷危机发生前，温州银行的中小企业贷款的利率约为 12.5% ，这代表了官方金融机构的资金借贷价格水平。在民间，温州地区拥有营业执照的融资担保公司有 48 家，而那些打着担保公司名号进行地下融资业务的机构和个人就更多了。如果通过这些地下融资渠道借贷，中小企业的直接贷款利率至少是基准利率上浮 80% （ 12% 以上）。如果需要通过担保公司的话，则还要再加 3% 的担保费。

自 2011 年 10 月 3 日，温家宝总理率领财政部长谢旭人、央行行长周小川、银监会主席刘明康等财金高官，到温州调研并讲话后，当地银行已经停止抽贷压贷。虽然在政府的要求下，目前有关方面对债务的追讨基本已经停止，但地方的信用环境明显恶化。银行和民间的惜贷现象突出，银行对中小企业放贷的条件变得更严，贷款的担保要求也进一步提高。目前，民间借贷市场已经被冻结，发生额基本为零，但存量的借贷头寸仍然存在。另外，在当地政府的积极运作之下，已经跑路的 82 家企业的 91 位老板中，有 12 位已经回来了。就这些跑路案件的原因具体分析，其中： 12% 是因为经营不善跑路； 20% 是因为扩张 / 投资过度跑路； 21% 是因为给别人提供担保跑路； 6% 是因为不良行为（赌博）挥霍跑路；其他原因约占 40% 。

根据走访的担保公司和小企业主的综合判断，春节前，当地的工商企业由于需要集中结算工资和货款，这将成为民间借贷市场的下一个较大考验。一些当地民间借贷机构预计，到时可能还会有企业资金链断裂、企业主跑路的负面新闻出现，但由于此类事件已经被政府重视，预计不会对市场信心和经济稳定造成较大的影响。

4 ．温州民间借贷市场的展望

从中长期的角度来看，温州当地经济存在 “ 两多两难 ” 的特点，即：民间资本多但投资难、中小企业多但融资难。而解决这两对矛盾，就必然要面对金融体制改革的问题。过去的 20 多 年，温州的经济优势的根本是基于低成本建立起的轻工业制造中心。但随着当地企业成的运营和管理成本的上升，以及来自周边其他地区和国家的挑战，经济的转型确实已经迫在眉睫。中小企业能否成功实现产业升级或者二次创业，将真正决定了温州经济的未来。

从目前所收集的数据和案例来看，解决由民间资本所引发的借贷危机，以及在存量民间债务的清算、重组的过程中，还会有一些企业面临破产，或者有一些债权人会承担一定损失，但对当地经济总体影响应该不大。因为大部分民间债务违约是流动性的问题，而不是偿付能力问题。由于温州地区民间资本和经济的诸多特点，这就要求政府管理部门要 ​​ 给予民间资本一定的市场空间，比如放低银行的市场准入门槛，以达到既吸收民间资本，也解决企业融资的目的。

根据市政府的计划，温州将在 3 年内发展小额贷款公司 120 家（注册资本总额 800 亿元人民币），以实现中心镇以上全覆盖。其中，计划在 2011 年末，全市小额贷款公司数量比年初增加 30 家，达到 50 家，资本净额总量达到 80-100 亿元人民币；贷款余额达到 100-120 亿元人民币。此外，全市新型农村金融机构总数计划增加到 30 家，并将农村合作银行改制为股份制农村商业银行。对温州银行股份有限公司引入战略投资者，扩大和调整股本结构，增强核心资本充足率。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