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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清
近读中央文献版《真实的毛泽东》,有些感慨。因为这本书的几位编者都有些特殊,一个是毛泽东的女儿李讷,还有另外两位都是毛泽东身边工作人员的子女高风与叶丽亚,因此,博主对于书中所记认,是以“信笔”相认的。内中有毛泽东的保健医生,也是毛泽东晚年白内障摘除者唐由之的一段回忆。不妨摘之于此:
“那是手术后的第五天,房间里只有毛主席和我两人,戴上眼镜后的毛主席起先静静地读书、后来小声地低吟着什么,继而突然嚎啕大哭,我见他手捧着书本,哭得白发乱颤,哭声悲痛又感慨。事发突然,我紧张又害怕,不知如何是好,赶快走过去劝慰他,让他节制,别哭坏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毛主席渐渐地平静了一些,同时把书递给我看,原来是南宋著名法家思想家陈亮写的《念奴娇·登多景楼》。”(见《真实的毛泽东》第730页)
正像本博主在《毛泽东暮年的六大铭心之痛》里所写,毛泽东晚年内心是十分苦楚的。栏杆拍遍无人会 断鸿声里看吴钩,这是毛泽东常有的一种心态。:“运去”英雄不自由 “时来”只成昨日梦,也是毛泽东时时必须面对的现实。所以,当他面对着南宋词人《登多景楼》所呈现的情景时,不免百箭穿胸,心肠痛彻。陈亮的词里写了些什么?毛泽东又因此想了些什么?我们先看看陈词——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凭却江山,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陈亮是南宋爱国词人,一生所写诗文几乎都与抗金有关。词的上阕,写登上高楼四处眺望观察形势所生的感慨。在作者看来,这一面临江、三面环山的地形,正好是进取中原、北上争雄的有利条件,而南朝历代的统治阶级为何偏安江左?他们无非都是为了各自的私利罢了。词的下阕,“因笑王谢诸人”的王谢,是泛指当时那些有声望地位的士大夫们。他嘲笑这些人,虽然也学得像英雄那样感叹山河变异,但只知道泛论空谈,却无能去收复那充满了腥膻之气的敌占区。
毛泽东读到这首词时为什么大哭不已?一则是人入暮年,感情难以控制,这是人之常情。但是,再“常情”,也要有引起其痛哭的原因。我们细细品味这一首词,是不难找到些许的因由的。
毛泽东的这一次哭,具体时间是1975年的7月28日。而在5天前,刚好做了白内障摘除手术。也就是说,这是毛泽东做完手术后的第一次自己用眼的“阅读”。光明的世界突然回到毛泽东的眼前,并且亲眼看到了这些已经隔离经年的古词人的文字,毛泽东心里难免不有隔世之叹。据中央文献版《毛泽东传》记载,1975年5月起,陆续有一大批的冤假错案呈现在他的面前,需要他一件件的批处。看到有些材料所记录的悲惨景况,毛泽东内心很难平静。当时毛泽东的白内障还没有摘除,他是戴着眼镜艰难地想看又看不下去,最终是听完了贺龙之女写来的报告的。“毛泽东一会儿把报告放在胸脯上,一会儿眼睛望着卧室里的顶棚。看完后,他非常难过地把报告放下,一句话也没有说,两行热泪滚落在枕头上……”(《毛泽东传》第1741页)
毛泽东哭了。哭在手术之前。手术之后,毛泽东除了上文唐由之所记的“哭”,还有过另外几次,是在看完《雷锋》和《自有后来人》后,毛泽东泪流不止,哭声凄切。
而恰在那一年的夏天,河南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特大洪涝灾害,造成河堤溃决、水库坍塌,全省有三十多个县市受严重灾害,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受到了极大的损失。一天,工作人员在给毛泽东读内部报告,读到有多少群众丧生时,工作人员忽然听到了饮泣之声。“这才发现,毛泽东的眼中早已浸满了泪水,面部表情极为伤感。为了避免术后的眼睛受到感染,工作人员用消毒毛巾为他擦拭眼睛。毛泽东自言自语道:‘我这人感情越来越脆弱了。我一听到天灾人祸,就忍不住伤心。’”(同上,1747页)当然,“伤心”的结果就是“哭”!
让我们再回到陈亮的词上来,我们应该会对毛泽东之哭有所理解了。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什么是毛泽东的“伤心处”呢?想想纷纷而来要求处理的冤情陈案,想想纷争不断的现实政治(毛泽东不得不在手术前的7月14日找江青谈话,要她对文艺界的人士放一马,不要“动不动就把他们关起来”;毛泽东又不得不在手术后的第2天即7月25日,在手术纱布还没有摘除的情况下对《创业》作出指示,并抖抖索索地写了6页的批语);想想自己回天乏力的处境、困境,真是有“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的感叹啊!
其实,在此前后,毛泽东读过很多与此心境有关的诗词,都是“大字本”的:
东望山阴何处是?往来一万三千里。写得家书空满纸。流清泪,书回已是明年事。
寄语红桥桥下水,扁舟何处寻兄弟?行遍天涯真老矣。愁无寐,鬓丝几缕茶烟里。
——《渔家傲 寄仲高》
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酒徒一半取封侯,独去作江边渔父。
轻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断萍洲烟雨。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官家赐与!
——《鹊桥仙》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诉衷情》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示儿》
不要说心境凄苦的毛泽东,便是我们今天读这样的词,又何尝不悲凉顿起,生出“鬓丝茶烟”之叹?这些词境里,大多是“愁无寐”“流清泪”“作渔父”、“寻兄弟”,“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毛泽东难免不与陆游一般,叹自己“心在天山”而“身老沧洲”。86岁的陆游临终有“示儿”诗自述“悲”痛:“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毛泽东焉能不有同“悲”之痛?读庾信的《枯树赋》毛泽东以“树犹如此”而感念“人何以堪”,悲从心来,况乎陆诗的“示儿”悲愤?毛泽东也是“死去”之时日近,而“九洲”殊异,国土分裂未归。谁成“王师”,何日家祭?想想几百年前的陆游临终还有“儿”可“示”,而毛泽东呢?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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