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中在China Town发现了一套线装的《笑傲江湖》，略微和那位准备带着三个孩子另迁他乡的女书主还了还价，就喜孜孜地抱回家重温了一便。然而这遍读过之后，除了仍然叹服金庸先生历史考证和文学想象之功力以外，留在眼帘里的尽是风清扬“无招胜有招”的精妙剑法和令狐冲“快意自在”的江湖人生。似乎看完《笑傲江湖》，我都不由自主的成了“无招胜有招” 和“自在人生”的信徒，只是不知到是因为自己变了，还是因为读书的地方变了，或着是书的年代和装订格式不同了。

其实在《笑傲》的江湖生涯中，人人都有一种寻求安顿己心的渴求。琴棋书画酒无所不通的梅庄四友，琴箫相合倾盖相交却为正邪两道不容的曲刘二老，个性强韧自我放逐数十年的风清扬，以及那些为武功秘笈及盟主之位缠斗不休而身毁人亡的真小人与伪君子，有谁又真的不想要一种“快意自在”的江湖人生。然而江湖险恶，欲进者，种种机谋狡诈之事当前；欲退者，又往往无所逃於天地之间。于是在以武功论高下的江湖世界里，练就绝世神功也就成了取得人生自在的当然法门，而人性的畏琐卑污也在这等“光明正大”的口号中围绕着贪嗔痴爱恩怨情仇，产生了许多惊狂怪诞和令人百思不解的故事了。

我觉得如果人生的真义就是精神的自在解放，那么风清扬 “无招胜有招” 的剑法就是金庸先生窥见人生大道的笔下见证。《笑傲江湖》里有一个风清扬临场指点武功的场景大约是这样的：在令狐冲被田伯光杀得狼狈不堪时，风清扬随口念了几十招华山剑式，要令他试一遍。令狐冲却因为脚步方位全不相干，在使出第二招“有凤来仪”以后就出不了手。于是，风清扬点拨道：剑式就是“行云流水、任意所之”，不但要各招浑成，更要出手无招。剑招再浑成，只要有迹可寻，敌人便有机可乘，如果根本并无招式，敌人又如何来破你的招式？这“根本无招，如何可破”替令狐冲开启了生平未见的武功境界，得到心的自在。从此令狐冲超越了剑招的拘泥，并将“无招胜有招”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记得，读完这段有着深刻人生寓意的场景之后，我不禁问，在令狐冲领悟了剑术武艺的自在随意的那一瞬间，他是否同时也领悟了生命中的自在随意呢？我想令狐冲没有，因为只有经过挣扎并反省过人生究竟的人，才能深切体会心的自在，才能以深沉的哀乐之情，走过生命的荣辱得失。刘正风金盆洗手，江南四友隐居西湖，风清扬遁迹华山，都属于这种追求心性自由的执着或者是对精神快意的难以割舍。也因此，《笑傲江湖》中，人心的美与丑同样发挥到了极致。

写于2005年8月6日多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