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08年4月中旬,海云和我应邀回国参加在北京举办的海内外华文作家笔会。她的小说《冰雹》早已刊登出来,而我的散文《平凡的父亲母亲》在赴京几个月前就寄到组委会了。接到通知的一百多位作者的作品据说是在近一万多件参赛作品中经过初审、复审后被选定赴京参会的,一共有一百多篇。奖项有影视作品奖、小说奖、散文奖。我参加笔会虽是行程的主题,但真正的原因却是想借此机会回国探亲。
由于时差的原因,来自美国的海云和来自荷兰的我都选择坐在会议大厅里最后排的座位上,目的是恐怕自己会在会议期间不争气的瞌睡虫会不失时机地侵扰我们。但我俩好像都在努力克服时差这个魔妖带给我们的困扰。我睁开困倦地眼睛想看清前来参会的那些著名评委、导演、作家和网络公司老总、影视公司的文艺监制、鲁迅文学奖的评委以及电影局的主任等等。对我来讲,这是全新的领域。我迷糊地看着主席台上那些耀眼的评委大腕们,因为不认识什么人,我自然忽略了坐在我身边的任何人。但我很幸运,坐在我右边的一位女作家热情地自我介绍,她叫平。她向我这个陌生人滔滔不绝地介绍她的著作《金融圈》,(之后还赠送了我一本)以及为她写过书评的著名评论家白烨:“你看,这个就是白烨。”她指着刚刚走向主席台上的那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士悄悄地告诉我说。之后,她介绍其他陆续走上主席台的各位名家,她真的好熟悉这些人,而我却孤陋寡闻。通过她的介绍我已略知一二了。会议开始时平的热情仍然不减,继续讲解着什么。让我听不清主席台上人讲话的声音,我感激平的热情,她在尽地主之谊,我非常理解。可我却又想静心听听主席台上人对写作的高见和经验之谈,正在两难之际,坐在我左边的一位女士隔着中间的我向平说:“请小声点。”
那就是我初识的海云。
我递给海云一个感激的眼神,也理解地拍拍平的肩背,用嘴努努主席台,我们三人会意地相视一笑。
散会后,平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和海云的手真诚地邀请:“走,咱出去吃。”那真心真意待朋友的架势排山倒海,谁能抵挡?!
与会者的膳食是由主办单位统一安排好了的,一百多号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下榻的所在饭店一楼宽敞的餐厅里,十几张大圆餐桌围坐着8到10个人不等,7大碗8大碟的铺天盖地,举杯换盏,妙语连珠,天上人间,无所不谈。我是个喜热闹却又怕热闹的人,遇到这样的场面先未开口脸却通红。我看海云似乎也有些不太习惯这样“大锅饭”的“满汉全席”。我俩巧遇平这样热心快肠的人,心里不免偷着乐。
火锅底炉里的蓝红火苗突突地往上袅绕,火锅里的美食唧唧咋咋地冒泡,一层红色油腻浮在汤面上,我正在减肥,有些怕。好在我们仨来此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饱食一顿,三个女人一台戏,我们唱得还挺圆满,彼此的角色在舞台上一清二楚了。
平曾任职央行,是金融证卷业的知名人士。难怪她的长篇《金融圈》那么抢手。
海云是美国硅谷的女精英,运筹帷幄的管理者,而且还是位响当当的作家。在美国华人圈里,她是知名人士。
我,名不见经传。
颁奖仪式就要开始了,最后一排的座位成了我们仨不是包厢的包厢。
海云和我的时差基本快调整过来了,那一天我俩都比先前精神状况好得多。特别是海云,一身干净得体的休闲装,两道弯弯的不需要刻意修饰的柳叶眉,不施粉黛却仍然鲜艳得像朵花,蓬勃的朝气散发出年轻的芬芳。齐肩的直发飘逸在耳后,不是闭月羞花,也是出水芙蓉。要不是那顿火锅,我真想象不出,我眼前这位优雅美丽,浑身上下充满阳光的女士竟是一位两个孩子的母亲。她有一个爱她疼她理解她的老公,还有一双让她骄傲自豪的儿女。海云的漂亮和干练,还有她的灵秀和睿智像一幅山水画清晰地刻在她那对大而明亮的眸子里,脸上的微笑永远都那么柔和而恬静,我从心里喜欢上了这位小我几岁的美女作家妹妹。
“海云,你的小说《冰雹》得了最佳影视小说奖,还不上去领奖去,都念你的名字两遍了。”平突然提醒好像正在做梦的海云。
海云顿时愣了一秒钟,红着脸站起身来,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款款地走向主席台。
我羡慕地看着她年近中年却仍然亭亭玉立的背影,伸出双手被颁奖人紧紧地握着,那个写有她名字和书名的红本本就握在其间。那一刻,多少写作的辛苦,多少生活的艰难的积累,多少人间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甜酸苦辣,五味杂陈地全都握在其间......我的眼里有了泪光,我仿佛看到海云的眼里也有同样的泪光。
“鸣,叫你的名字呢。你的散文获得一等奖。还不快上去?”平又一次像提醒海云一样提醒我,我的眼泪还没有来得及擦干却又流淌下来。
我的泪不是因为获奖,我知道,那只是个鼓励,我的拙文远不能获得如此殊荣。是因为我写了一篇真实的故事,我平凡的父亲母亲。
海云的作品《冰雹》获得最佳影视小说奖是当之无愧!她签约了影视公司改编剧本的意向书。我真为她骄傲和高兴,等着看到这部作品改编成电影或电视剧。
这次盛会让我与平结缘,让我和海云相知相惜。当我和海云同时被幸运地签约了该主办单位《长篇小说》的签约作家时,我俩的心情不用交流也能默默地交织在一起,互相勉励,互相关怀。
没有不散的宴席,几天的盛会,一百多位来自不同国度、省市、地区的写作人欢聚在大厅里,大家已经不再是陌生人,不再是只知其名不谋其面的文学路上的隔山隔海的邻居。这一天的晚会,气氛非常热闹,同样是推杯换盏,高谈阔论,但却去不掉心中别离的伤情。一声珍重,遥遥的挥手,默默地说再见。
音乐响起,平和那个名片上写着“横爬格子竖爬人”的作家站在电视机前,手拿麦克风引吭高歌,唱一曲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海云被一位来自内蒙古的作家邀请,大方优雅地在舞池里翩翩起舞。我坐在大厅的一角,静静地观赏。
天空下起了小雨,微风从窗缝里挤进来,一阵凉爽,音乐悠扬地漂浮在空中,一曲华尔兹让海云仙女般袅娜的舞姿陶醉了四周的看客,我也恍惚间迷醉在这相见时难别亦难的复杂时空情感中。我仿佛看到另一个海云,一个伏案写作的辛勤笔耕的作家。也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我牵着海云的手,擦干《冰雹》主人公倩云的泪,三人同行游走在《冰雹》中。
我静静地又一次聆听那扣动心弦的故事,倩云那面临情感《冰雹》来临时的恐慌,她千回百转的彷徨,还有作家海云沁入故事里那些撇不下多情数桩的悲伤。
《冰雹》里的主人公倩云和汪洋这对从国内赴美留学并移民,扎根下来的华人夫妻,丈夫汪洋是留美的化学博士,大学教授。妻子倩云任美国硅谷一家著名软件公司的主任。他们有个幸福的家,有一双龙凤胎儿女,过着中产阶层的富裕生活,他们成了人们眼中的楷模夫妻。然而,生活却和他们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倩云的丈夫汪洋在一次回上海参加同学聚会的当口恰遇大学同学霞飞,两人不经意间擦出了婚外恋的火花,使得这对精英夫妻原本和风细雨的婚姻生活和美满的四口之家遭遇了婚姻冰雹季节的突然袭击,双方都承受着突如其来的巨大心理压力和精神负担。差点沦陷在这物欲横流,到处充满着欲望和诱惑,无止境的欲望会让人感情的恣纵和灵魂的堕落的社会里。
作为贤妻良母的倩云面对丈夫心理的出轨和对爱情的不忠,她原本是位通情达理、知性、聪颖的妻子,面对这样的打击,她难以抚平内心的委屈和愤懑,她的烦躁、恐慌、怨恨、沮丧、和绝望导致她无法回避并差点陷进另一种爱的漩涡中----她的上司麦克一直对她的爱慕之情。
她真的变成了天上云,偶尔会投影在麦克的波心里,她和麦克的心灵相遇的确是在婚姻黑夜的海上,一个曾经被绑在失败的婚姻桎梏里喘不过气来,一个正经历着婚姻的挫败折磨。他们都是挣扎在痛苦中的两个相同而又绝然不同的受过伤害的人。但恰恰是这种痛苦的创伤像一根牵牛花一样缠住了他俩在工作中日久生情的向日葵,借着太阳无私的温暖,他俩交会在一起,把痛苦、欢乐同时释放。的确,他们的确会互放光亮,那一缕去不掉阴影的光亮。
《冰雹》中的心理医生南汐说:“爱就像一个储蓄账户,爱之初,你们都会不断地往里面加值,你为对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一次进储,而渐渐的不知不觉中,你们情感上的疏离使得这个账户里的数值不断的下降,每一次的争执和隔阂都是从这个账户里提取金额,而一次感情的出轨可以使这个账户里的数额变成零,甚至是负数超支!”
我大大地舒了口气,希望窗外的雨小下来,但我相信,被雨水淋湿的夜仍然会淌泪。
霞飞另有新欢,倩云出走,她要避开周遭的环境冷静的思考,她最后的决定也是她一直没有放弃过的决定。
麦克却死了......只留下一首歌:《爱的真谛》:
爱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
爱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
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轻易发怒,
不計算人家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而我和海云还有主人公倩云此刻都在潜读一封家书,或说忏悔词:“时值今日,我要说,是我对不起你!也许我没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再多的理由都不能成为自己不当行为辩护的借口。可是,当女儿问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妈妈累了,出去休段假,很快就会回来。我和两个孩子永远在这里等你回来!
“顺便一提,麦克来过!第一眼看见他我就知道他对你的用心,但是,我并不惧怕!我和你拥有的太多,那些岁月、那些记忆他永远不可能插得进去。知道他也没有你的消息,我更加坚信你终将回来。”读到这里,我们三人都合着雨夜的叹息的声浪一样地淌着泪。
“海云,我们相约去鸟巢的约定是去不了啦,真遗憾,下次吧。”
“鸣,要是不下雨,我们真可以去一趟。”
“海云,只怕来不及,下午你的飞机会耽误。”
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桌上的小灯温柔地照着我,《冰雹》吸引着我,我的思念在蔓延。我忘了时间,忘了擦去两颊太容易轻弹的泪,忘了窗外滴滴答答的雨点还在敲打着我的窗棂,忘了我早已过了被任何小说感动的年龄,忘了我毕竟只是故事的局外人。
我打开音乐库,播放着《love to be loved by you》,仿佛我和海云陪同倩云在巴黎游览卢浮宫,在门前排长队,聆听街边艺人的小录音机播放的这首由Marc Terenzi主唱的天籁之声,此时此刻它却悠悠地飘荡在夜空中,飘在我们的心里:
I can’t believe I’m standing here 我不相信我站在这里
Been waiting for so many years and 等待了这么多年月
Today I found the Queen to reign my
You changed my live so patiently 你耐心地改变了我的生命
And
I feel just like I felt in all my dreams 我感觉到就象在梦中感到的
There are questions hard to
Can’t you see… 你看没看见......
如果这部小说真的被拍成电影或电视剧,(当初的确是有某电视传媒公司相中并和著作者海云签了一份影视改编意向书。三年的有效期。)那么,这首出现在小说里的歌曲恐怕也不会被忽略。
回到现实中,我的热泪再一次流淌下来,窗外的雨真的变小了,滴答声渐渐听不见,深夜的风吹拂着旷野里的湿树,水光一片。偶尔落下一串积聚在叶芯里的雨水在我的窗玻璃上洒下一朵朵雨花。我关了电脑,取下治疗我颈椎病的三层围脖,不敢松动地扭转脖子。吃了一颗保心药,将椅背稍稍地仰躺下来,静静地倚靠着,熄了灯,才能看得清窗外迷离的夜景。雨丝一缕缕,有时成直线,像不断根的连根草,那是这个凡俗世界的情愫;有时像弯曲的丝线,随风飘摇,远远地看不到落在地上的痕迹,那是俗世里的恩怨。
我静思《冰雹》的成功,回忆着与海云的相识相知。
海云在会后的报道中写道:
导演尤小刚在会上说:文字的能力没有其它的东西可以取代,好的影视作品的基础是建立在好的文学创作之上的。有位著名的作家曾说:如果我们抹去所有的细节这个世界是空的,一篇小说是空的。我们看这个世界是透过细节去看的!作为一名文学创作者,我们是幸福的!我们和我们笔下的人物一同经历甜酸苦辣的人生,仿佛又活了一遍!所以我们有着另一种不同于我们自己的人生经历!
老实说,海云的这部《冰雹》,我读过不止一次,应该不会有如此多的感触和感动。然而,我仍然不能忽视我真切的感受。我得诚实地说,写爱情、婚姻、家庭、外遇甚至包二奶等类似的小说在当今信息快捷得远超光速的网络世界里,各种版本各种形式的类似书籍简直成了洪水猛兽,让你招架不住,甚至还没等来临人们早已逃得远远的了。而为什么眼前这部《冰雹》却能有这么大的力量?也许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作家细腻而准确的描述语言和巧妙地故事构思以及引人入胜的叙述方式和技巧,加上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都深深地打动着读者。不仅仅是精巧的故事情节,不仅仅是优美的语言,而更多的是作家认真写作的良心和健康的态度,对社会的责任心,扬善忌恶的人格、价值观和美丑分明的趣味、情操以及光明磊落的气质。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冰雹》这部开初以网络小说的形式出现在读者面前时所产生的巨大震撼力的最重要的原因吧?!《冰雹》征服了无数读者,特别是海外华人读者群,甚至引起了美国华人电视台的关注,并对此组织了一场婚恋专家、知名作家和热心读者的面对面的专题讨论。
是的,一个有良心,有道德标准的作家,他们的写作态度和道德立场会通过小说的形式,故事的细节感动读者。美国已故著名文学批评家韦恩·布斯(Wayne Clayson Booth)在他著名的《小说修辞学》(The Rhetoric of Fiction)里说:“作家有义务尽其最大的努力使他的道德立场明白清楚。”
一个作家,她真诚地爱着她的读者,她的作品就一定会让读者倾心,她的光亮就一定能够照耀着读者找到真爱。
爱,不被占有,也不会去占有。因为爱是自给自足的。
写到这里,不得不搁笔。总之,《冰雹》是一部值得一读的好书。
爱读书的人,总会在书里找到与之共鸣的灵魂。就像爱一个人,最终你爱的,是灵魂。
荷兰华文作家民鸣
2011年5月